【明報專訊】很多人以為亞媽笏是個山嶺地名,但它其實是一條湮沒在新界東北密林的客家村落。這天,73歲的村長李金海與邊境史研究者張啟聰(阿聰)等一行五人於早上8時半起程,身負多個任務:一為印證百年媽騰古道的路線;二為尋訪亞媽笏村天后廟、保存重要的香爐文物;三要回到舊時村屋;四是追尋天后像的下落。一天下來,他們如叢林探險家又像偵探,解開環環相扣的歷史線索,同時展望復村方向。
■溫‧故
昔九龍往沙頭角、惠州必經路
阿聰研究亞媽笏的起點,源於新界史研究者夏思義於1998年的電視訪問,當中夏提到媽騰古道,說那是100年前由九龍城往沙頭角或惠州的必由之路,該路可由烏蛟騰至亞媽笏,達分水坳後再至谷埔碼頭上船,前往對岸沙頭角東和墟。據1910年的政府統計,當時未有火車,每1至2分鐘均有人經過古道,如挑柴到沙頭角去賣。阿聰補充有村民會遠道到歸善縣(於今日惠州市內)貿易。「古道」的意思是英國租借新界前用的大路,英國管理新界後,於1898至1890年間繪製相關地圖。古道又稱「舊路」,與之相對的「新路」由英政府之後修鑿,如烏蛟騰郊遊徑。阿聰曾依據舊地圖、問路石和路胚尋得古道,印象中較為陡峭,此行將跟村長查證位置。
亞媽笏是烏蛟騰村後人的分支,立村者(阿公)是李敏煥。烏蛟騰有小巴和巴士直達大埔,相反亞媽笏位於沒有車路的深山,香港有「笏」的地方,多是深藏山嶺或內海的客家村,如山雞笏、鳳凰笏。以今日眼光來看,阿公當年似選錯地方,但阿聰解說,「現在去烏蛟騰很方便,其實這條路是1970年代才有,為了入烏蛟騰的船灣淡水湖」。以前沙頭角墟才是經濟中心,在谷埔和烏蛟騰中間的亞媽笏定居,相等於少走一半路程。亞媽笏海拔約220米,南通約100米的烏蛟騰,北接海邊的谷埔,故阿聰建議從前者起步較容易。
屬「十約」中「南約」
亞媽笏屬沙頭角十約中的第十約「南約」,與上期與沙頭角禁區接壤的担水坑村相反,亞媽笏可說是在「大後方」。「南約特別多廢村,因不近沙頭角,又不近大埔,所以村民走得多,在1960年代開始走,特別荒廢。荔枝窩還有船去沙頭角,但南約這邊實在太偏僻。」阿聰之前到訪亞媽笏的廢棄天后廟,見到香爐上寫有谷埔善信的名字,怕此文物被盜,當時藏在廟內草堆下,這次任務之一是希望「物歸原主」,交由村長保管。
■探‧古
游擊隊基地
到達烏蛟騰後,村長先回到祠堂。祠堂外觀端麗,牆角飾有鯉魚形泄水孔,有說是取「李」的諧音。村長說每年年三十晚,子弟都會回來拜祭。廿多年前移英後人曾一同集資修繕祠堂,之後在此聚首吃盆菜,細數祖宗事迹。村長小時候就讀烏蛟騰覺群學校,地方人士倡議過設立抗戰紀念館,加上祠堂外豎立的國旗和愛國碑文,阿聰統稱為「紅色旅遊」,「烏蛟騰村是游擊隊的基地 ,發生過村長壯烈犧牲的烈士故事,所以會加以利用」。以前沙頭角與左派活動千絲萬縷,村長年少時亦受左派思潮影響,如曾與左派成員、担水坑村群雅學校校長溫果行往還;後來村長到荃灣的國貨公司任職。。另一同行的村民添叔更記得上一輩不少是中共地下黨員。
古道記憶
村長和65歲的添叔踏上往亞媽笏的山徑,身姿矯健,說起以前七八個村童於早上7時出發,用一小時回覺群學校上課。村長是孻子,兄長均早離村,他放學回家午飯後,不時要「飛下去」沙頭角擔肥料,一日跑兩趟,「做小朋友時,從家去到谷埔要半小時,現在起碼要走一小時」。有村民會到谷埔換魚或雜糧,或掘蜆回山上做菜。稻米收成後,又要擔下去沙頭角找碾米廠再背回家。添叔說:「那時走路不是一回事,腳不會累。魯基草(鐵芒萁)又尖又硬都覺得沒事。」在港行山不時見到魯基草,以前村民收割並疊成草堆,到冬天時與柴枝交替燃燒。沿途亦見到鴨腳木,村長會刮取鴨腳木皮,曬乾後到沙頭角賣。還有聚生地面的薯莨,客家人用來染紫紅色布料。
村長確認阿聰推斷的古道位置無誤,只是現在難以行走,在他們走往谷埔的「新路」,分水坳有立於1920年的《創修荔枝窩直達東和墟大路小序》石碑,阿聰說要留意「毘連南約」一句,「即益埋南約,主要是亞媽笏」。但村民仍多走較便捷的古道,加上新路以前只闊約一個身位,至政府拓闊路面後才變得易走。
不見天后像的天后廟
他們沿亞媽笏一帶河道尋索約半小時,終抵達隱沒樹叢的天后廟,村長領頭開路,帽上披滿蛛絲。他說以前逢初一十五,村民都來參拜,從村中走來不過數分鐘。50年前離村時尚不見的廟旁榕樹,現在緊抓垝垣,地面滿佈屋頂瓦片。阿聰考證牌匾文字,認為此廟應曾在1918年重修。它的來歷已不可考,也有說亞媽笏正因天后得名。這座天后廟說明,天后不止用於庇佑漁民,也有其他內陸族群供奉。以前未有林木遮蔽,廟前可遠眺谷埔和沙頭角海。村長在10年前上任前來訪,方知天后像不翼而飛,後聽聞是有行山人士善心拿到南涌。所以此行最後一站,會到谷埔旁的南涌。阿聰寄望不久後可再回來清掃地面,說不定屋頂下尚有其他重要文物。村長則打算找回天后像供奉。
村屋基址
穿過密林到亞媽笏村,只見上圍和下圍的兩列房屋頹圮凋敝,石路長滿青苔,但村長仍能認出祠堂及毗鄰的祖屋。村屋前半用作煮食和洗澡,後半是客廳和房間,二樓可睡覺和儲物,牛屋在村另一邊。1899年的《香港殖民地展拓界址》報告寫亞媽笏有60人居住。1960年代村長離家時,仍有約60人。他估算附近農地至少有100萬呎,多種稻米、番薯、花生、芋仔、桔樹,光村長家已有百多隻雞和百多棵桔。1980年代,村長曾特意回山上採桔,再擔到街市銷售。同行的「村里故事」計劃成員蔡旻諾解釋未有內地貨源前,新界供應全港年桔,故需求龐大。發展總是矛盾,船灣淡水湖令河流改道,影響耕種水源,阿聰說:「所以村民沒田耕,去了英國,但不建淡水湖又不會有車上來。」往谷埔方向離開的話,會經過村民曬禾的大禾塘,以及景觀遼闊的英軍直升機坪。一年聖誕節前夕,添叔在村中見到英軍降落後趕忙奔去,村童們一起試坐直升機,又獲贈野餐氈。
■知‧新
歡迎耕種入住 盼有天復村
亞媽笏房屋失修,村民悉數搬離,多數移英或搬往粉嶺軍地。村長之位從無人競爭,村長的同族叔伯退下來後便提議由他接任。他上任近10年,職責主要是證明村民身分、簽署文件如離世村民的「葬紙」,「村民需要時給我打電話,不是很辛苦」。他放不下的,是坊間不知亞媽笏曾是一條村落。他見到荔枝窩修復村屋的例子,期望亞媽笏有天可重新接駁電力、增設路燈,平整雜草,修復數間村屋,「讓人遊山玩水經過時可以休息一下」。甚至有人想來耕田也不反對,「阿公那塊田不值錢,要用也不難。有本事便可耕種,如果修整房屋,他們在這裏住都可以……至少知道有一條村在這裏,那些樹木有空就斬斬,令它開揚點,搞乾淨條村」。多年前曾有內地財團洽談收購,他提供圖則等資料,讓他們跟政府商討建路,但不了了之。有其他沙頭角村長建議申請做自然保育區,「我說我的村不同,保育了便什麼都不可以動,想用都沒機會用」。
阿聰認為亞媽笏的位置比梅子林更偏遠,「初步(復村)方向是天后廟要加以利用,要復修」。因它是這東北一帶僅存的天后廟,能從深山廟宇盛載的村民記憶入手。另一點是村長大方讓出農田,「上去是麻煩的,但用不用呢?香港沒太多地方(復耕),村長送給你用,是交通不便,看你有沒有心」。他說內地廢村村屋多狀况良好,因業主免費借給農民工住,起碼有人修補。旅程終站,一行人走到南涌天后宮,廟中供奉一大一小的天后像,祥叔擲筊請示,又向當值人員查探,目前得知此天后廟建築有約40年歷史,兩尊天后像據稱是一對姐妹。失落的天后像,尚待村長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