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經歷了5次中東戰爭,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被喻為「中東火藥桶」,當中以巴勒斯坦與以色列關係最為曖昧,它們的國界模糊,卻又「壁壘分明」。僵持近一個世紀的以巴衝突剪不斷,理還亂。4年前伍珩(Angel)辭去政府工的「鐵飯碗」,帶深度旅遊團到訪伊朗、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等武裝衝突不斷的國家,她很直白:「(以巴衝突)呢壇嘢搞唔掂,雙方各執理據,唯有自己眼見為實,自行判斷。」她希望團員能親眼看到當地人的生活,認識以巴的恩怨情仇,而不只是紙上談兵。
不去加沙邊境城市
近日不少國際新聞標題都用「以巴衝突」來概括巴勒斯坦武裝組織「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自本月7日起向以色列發起的軍事行動,實際上巴勒斯坦由哈馬斯和較溫和的「巴勒斯坦民族解放運動」(法塔赫)分治。哈馬斯是由住在加沙的巴勒斯坦難民雅新(Sheikh Ahmed Yassin)創立的團體,不時向以色列發動自殺炸彈襲擊,以激進作風控制加沙地區——遊客無法踏足的地方,亦是以色列一直以來嚴密封鎖的地帶,所有人和貨物進出加沙都須得以方首肯。「封鎖了,去就一定去不了」,Angel沒去過加沙,只能從新聞得知當地情况,充滿求知欲的她曾想過到加沙邊境城市看看,但她說:「不會帶團友去,太危險了。」她的顧慮不無道理,靠近加沙邊境的以色列城市斯德洛特(Sderot)和亞實基倫(Ashkelon)在經年累月的戰火中常遭波及。有指哈馬斯是次突襲是要報復以色列人多年來對巴勒斯坦的打壓,包括持續進駐巴勒斯坦城市建設屯墾區、逼走巴勒斯坦居民。類似的打壓手法在法塔赫治理的約旦河西岸也屢見不鮮,那裏的巴勒斯坦人生活看似不太會主動挑起衝突,卻也是「難民」。
從平民角度看難解的結
大學念商科的Angel畢業後打了兩三年政府工,覺得工作沉悶,想探索辦公室方寸以外的世界,轉職成為深度遊領隊,她笑言:「那時候沒想那麼多,單純是喜歡去旅行,想找一份可以去旅行的工作。」這麼普通而簡單的念頭埋下她帶港人到以巴深度遊的種子。
每次去中東都見到不一樣的光景
中東國家政局向來不太穩定,偶爾更見恐怖襲擊,Angel不安於只能從報道上了解這些世人眼中的「險惡之地」,從前沒特別研究中東歷史和政治的她便毅然游走中東地區,說是隨變幻莫測的地緣政治,就像踏上一張流動地圖,每次踏足中東國家都看到不一樣的景象,「這些(景象)值得讓更多人看見」。
2018年,她第一次到訪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跟普遍遊客一樣覺得這兩個中東國家神秘之餘,人民生活跟港人截然不同。涉足被視為「朝聖」之地的耶路撒冷,眼皮子底下是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和古老殘舊的石磚,背後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間的領土主權爭議。以色列的主要人口是猶太人,巴勒斯坦則是阿拉伯人,一般人難單憑外貌直接分辨他們,亞伯拉罕乃他們的共同祖先。猶太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都奉耶路撒冷為聖城,既是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就其歸屬問題的衝突點,也是他們崇敬各自宗教的共通點。從地理上,耶路撒冷位處巴勒斯坦地區,以色列卻將其列為首都,這得從錫安主義說起。
巴勒斯坦地區是《舊約聖經》中上帝應許給猶太人的「流奶與蜜之地」,亦即迦南地,而錫安主義主張猶太人回歸「應許之地」,這也解釋了為何以色列人一直透過建設屯墾區「吞併」巴勒斯坦人的居所,巴勒斯坦的「國界」早已模糊不清。根據1993年簽署的《奧斯陸協議》(The Oslo Accords),巴勒斯坦的土地被分為A、B、C 3區:A區完全由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管理;B區由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管理卻受以色列軍方控制;C區則完全由以色列政府管理。一般而言,以色列人不能進A區,而A區居民想要搭飛機離開則須先過三重關卡(巴勒斯坦、以色列和約旦),Angel形容:「就像玩遊戲,分開一區區(要過關)」。不過,所謂的巴勒斯坦自治區早被以色列人買地遷入而劃定不少「定居點」,更用不同手段逼走原本的巴勒斯坦居民。走在希伯倫舊城區,不難發現低層房屋的窗戶連接加上鐵絲網的簷篷,那是住在低層的巴勒斯坦居民,為阻擋住在高層的以色列人拋下的雜物,如石頭、糞便等,以逼走巴人。
從以色列人的角度看這是「有能者居之」,但在巴勒斯坦人眼中是「有家歸不得、流離失所」,各有得理之處,Angel感慨以巴衝突終是難以解開的結,非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以巴衝突不止是軍事對峙,而是兩個種族間的紛爭,最直觀可見的衝突便是當地人民的生活,這也是為何Angel舉辦以巴深度遊,想港人認識「原來所謂以巴衝突在平民心目中是這樣呈現出來」。
團友看隔離牆 心情沉重
Angel認為巴勒斯坦A區城市伯利恆和希伯倫最能表現出真實的以巴衝突,也是她帶團必去的景點。伯利恆有幅令人無法視而不見、長約700公里、高8米的圍牆,那是以色列人為防範巴勒斯坦恐怖襲擊而築起的,將城內的巴勒斯坦人隔絕於宗教聖地「拉結墓」(Rachel's Tomb)外。跟着巴勒斯坦導遊Yamen沿混凝土牆慢步,Yamen不時低下頭,告訴Angel和團友牆腳邊有以色列士兵與巴勒斯坦人在隔離牆旁發生衝突時的催淚彈殼碎片,牆上設有鐵絲網、高壓電網和電子監控系統,牆外的世界對巴勒斯坦人儼如遙不可及。圍牆旁是一個個慘灰色的圓柱形軍哨站,從下而上抬頭仰視,偶見以色列士兵探出頭來視察。對以色列人而言,2000年的「第二次巴勒斯坦起義」( Second Intifada)中,巴勒斯坦兒童自殺式炸彈襲擊,促使他們不得不築牆保護自己。
Angel說她不偏幫以色列跟巴勒斯坦任何一方,但「人心始終是肉做的」,她親眼看到巴勒斯坦人的生活後不禁感到同情,「很多事我口述,或找一個人旁述都比不上你自己親眼所見」。那堵隔離牆不算是她特意計劃的景點,只是它聳立在城市中心,根本無法忽略,團友再探討背後的故事更覺深刻而震撼。隔離牆是最形象化的「以巴衝突」,每每到訪,都有團友跟Angel說看完之後心情很沉重,「那種壓迫感太具體、太直接」。通過隔離牆的入口,走一小段路後便是巴勒斯坦其中一個難民營Aida Camp,那是一個「蓉蓉爛爛」的小區,建築破落,「永遠都不封頂」,但該有的社區設施例如社區中心和、學校、餐廳和咖啡店皆有,不是想像中在難民營會看到的髒亂惡劣。帶團的導遊分享他在難民營長大的故事,又向團友介紹他的鄰居,閒話家常,場面甚是溫馨,少不免對團友造成印象落差:「原來有些巴勒斯坦人對於以巴衝突是處之泰然,一心想着活下去。」儘管他們面對的可能是每日被以色列人查身分證的出行不便,但作為平民自知解決不了這世紀深仇,對不公待遇只能「習慣和隱忍」,而不是望見以色列人便「眼超超」。Angel說在加沙地區襲擊以色列人的哈馬斯雖是巴勒斯坦的一分子,但不能因此「一竹篙打一船人」。
被「分開兩半」的古蹟
為了讓團友從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角度理解他們的衝突,在城市希伯倫的行程,Angel安排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分別帶他們走一趟,藉兩個種族導遊不同的解說,取得「立場的平衡」。希伯倫之所以特別,不止是因為它是千年古城,它更是一座被「活生生分開兩半」的城市。猶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共同祖先亞伯拉罕及其後代的墓地「麥拉比洞」在希伯倫,但這個洞被一分為二,一半是猶太會堂,另一半是穆斯林的易卜拉欣清真寺,看的都是亞伯拉罕的衣冠冢,擺放衣冠冢的中央墓室在兩邊各開一扇窗,供猶太教徒和伊斯蘭教徒分別朝拜。換言之,巴勒斯坦導遊只能帶Angel和團友走出清真寺,返回大街讓他們自行通過以色列軍隊的檢查哨站,從另一邊入口進入麥拉比洞的猶太會堂。Angel說,從麥拉比洞的「一半走向另一半,繞了個大圈」,明明兩者的直線距離很短。
對於巴勒斯坦導遊的身分限制,Angel計劃行程時早有預期,但實際執行時仍感困難。遊客拿着護照可以輕易游走於以巴勢力之間的城市,而巴勒斯坦人就有「多色」身分證,每種顏色代表他們的居住地,他們可以通行的地方各有不同,例如手持藍色身分證的人可自由來往以巴;擁有綠色身分證的巴勒斯坦人則只有獲以色列發出許可證,才能進入其他以色列勢力為主的城市。巴勒斯坦人要通過以色列軍隊哨站不容易,「連巴勒斯坦的導遊自己都預計不到,他可否成功通過這個關口」,有時可能輕易放行,當遭到留難便只能跟Angel道歉,說:「對不起,他不讓我過關,我不能載你們到下一個目的地。」而這些看似平常的小插曲往往是團友的意料之外。
這些巴人的遭遇,在一些以色列人看來是無可避免。Angel帶團友到以色列猶太人家中吃安息日晚餐,當地人提及此事時格外心平氣和,只是淡然道:「我們回來(應許之地)是對的,我們有這個權利。」這種「想要什麼就自己爭取」的想法,Angel認為,以色列人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無法評價對錯。
撇除兩地種族仇怨不說,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是值得大家認識的地方。Angel於新冠疫情爆發前帶過兩次以巴深度遊團,及後因疫情停擺,寫下有關以巴的書籍《永遠有人在曠野:以巴流離》去年出版,復常後再與4名友人共同創立旅遊品牌Travella HK,原定今年會重出以巴深度遊團,如今卻因「以哈衝突」而放棄。衝突背後是源遠流長而複雜的歷史問題,不論誰對誰錯,硝煙彈雨中,受苦的都是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