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生活:反思環保、土地的意義 農耕+藝術 讓人愛上田野

文章日期:2023年10月29日

【明報專訊】上周三《施政報告》出爐,提及可持續發展,致力於2050年前實現碳中和。可是,如果港人對自然沒有感覺,聽到環保,難免只能分析政策對自身經濟利害。有見環境問題越來越多,人卻一直麻木,在大埔林村一個叫Monti(在意大利文中意思是山)的環境藝術家黎慧儀,誓當城市與自然的橋樑,在路邊種田,讓大人、小朋友在田邊上課,用身體感覺環境,而不只是讀廣告或宣傳標語上的「環保」兩個字。

路邊種花任人採

Monti的農田叫「一葉農莊」,本來由歷史教師朱耀光管理,主要做中學生的「鄉土文化體驗課程」。去年朱老師榮休後,Monti接手農田,變為她的「田邊藝術研究所」基地,跟非牟利組織社區伙伴和賽馬會社會創新團隊「創不同」合作籌辦「田邊會社」計劃,用藝術和農耕,幫助有不同學習需要的小朋友成長。他們一起耕作和搭棚砌架,耕作後再一起畫畫。

打草機聲混合汽車聲

這塊田就在林錦公路旁,訪問那天,Monti和另一個農田成員駱一鳴正在打草和修整空間;雖然打草機音量大,但公路的車聲也不小。她以前在荔枝窩和林村其他地方復耕,多數遠離人煙,初初覺得一葉農莊吵得不得了。但與附近街坊談天後,她又發現這個農莊的好處,能夠接觸到農夫以外的人群。「街坊話搭巴士經過好開心呀,見到好多花,後來跟他們討論後才發現原來那就是我的農場。往年我們會種滿花在最靠近路邊的壢上,街坊會走過來打卡,問我賣不賣。我就說,自己摘啦,自己拿鉸剪!」

農田的中央有一個鑲滿陶瓷片的竹編球體裝置,是聖雅各福群會「藝想」復康人士的作品《我們的故事》。Monti視這個球為整個農田的能量中心,在種植的年月間慢慢被植物包圍,在農田參與者的心目中留下印象。

經過今年兩次黑色暴雨和多次颱風侵襲,農田只剩下十數條秋葵和四角豆,「它生得好些又死一轉,再生得好些又死」。幸好Monti沒有計劃擴大生產規模至對外銷售,這裏只是一個社區花園,也是教育型的農田。「因為我計數太差啦,所以就不賣菜。我想用塊田去換到其他東西回來,人們的參與呀,跟不同人的connection呀。這裏的食物可能不足以分享給所有伙伴,但這裏的景色和美學就可以。」

《小精靈》跟大自然結緣

Monti在上水和粉嶺鄉村長大,一直住在新界郊區。她說小時候打開家門就是農田,「行過個個都係農業界高手」。Monti的父親從小不吃田雞,因為視田雞為農夫的好朋友,會吃掉害蟲;姑媽隨手用山草藥幫她敷蓋被狗咬的傷口等軼事,讓她自幼從尊重環境的角度思考生活。她說自己比較幸運,因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不像表兄弟姊妹般要負責粗重農務,只負責較輕鬆的淋水工作,在田間留下開心記憶。

中學畢業後,Monti很自然就選擇到香港藝術學院讀藝術。大三時,她得到學校推薦到嘉道理農場做環境藝術,用軟陶、鹽麵團和迷彩布做了一系列人偶《小精靈》,放或掛在植物葉面和樹枝上。她解釋,那時面對佔地148公頃的農場,裏面的生態豐富,農耕活動也很多,她覺得自己沒辦法直接用藝術詮釋這樣浩瀚的環境。

「我覺得要humble(謙卑)些,退後一步,轉為講人可以怎麼跟大自然相處。」這些小精靈象徵人類一直以來沒有看見、但存在的環境問題;人只要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環境的信息。Monti此後也充當這樣的角色,要當大自然的信差。從2003年至今做環境藝術已有20年,Monti稱自己是「一條橋」,把城市人帶到環境裏去。

環境藝術叩問保育議題

《小精靈》系列後,Monti用過樹葉來做顏料。2007年港府提出新界東北發展計劃,準備將農地改成發展區。在2012年的《一平方尺》系列作品中,她採集粉嶺天平山村和石湖新村的樹葉,做成顏料畫在一個個一平方呎的階磚上,在場刊許願:「如果所有人都能夠和自然環境建立一種獨特而親密的關係,我相信你和我會活在一個跟今天不一樣的世界。」

即使香港環境保育情况惡化,Monti的作品中卻從來沒有強烈的批判信息。她說,只要作品能令到人們多想一步,思考環境的價值,已經覺得是功德無量。到2015年,她展出用米做主題的裝置藝術《賞穀》,是荔枝窩共同耕種和收成的米;2017年,她在港九新界花槽播米種,作「城市稻米計劃」。

她的創作是在問問題:「如果食物不是來自農場,而是樓下花圃,我們會怎麼重新思考這個城市?會更加珍惜嗎?」翌年,她用破舊的單車盛載種了米的水桶,準備做個流動種植站;諷刺地,沒多久單車就被人偷去,「原來賊人覺得爛單車比米的價值更高!」

她現在的生活基本上圍繞農耕,「種植真係給我希望,擺粒種子落去,期待收成一日,都是一種希望投射」。以單獨一個個藝術品形式展出的作品,在農莊不多見,記者一路在農田找「藝術」痕迹,只找到上述球體《我們的星空》。Monti回應指,自2019年後她仍在沉思創作的出路,一年只到外做一次展覽。「當香港急速變化,不少人失去希望,我是為了什麼而創作呢?都有好多掙扎。」

蟲鳥小動物 「參與」創作

Monti就此問過AI,她在農田做的算是怎樣的藝術?「像問米般問:其實藝術同耕種有沒有關係?它答:當然有關係。但究竟是怎樣的關係?它就不能回答。我想,農耕的創作可能都是食物,同做狹義的藝術,形式可能不同,但都是創作。在農田替我創作的,不止是我的雙手。」她會依據環境轉變來微調農務決定,例如知道雀鳥常常來吃蟲,便可以做少一點防鳥裝置;當朴樹落葉後,她就會收集枯葉來蓋在壢上,減慢雜草生長速度。

於是乎,整個一葉農莊,其實都是她的創作。接手農田時,Monti曾為田間重新佈局。一棵佩蘭成為蝴蝶的聚集處,常常引來小朋友和家長駐足觀賞蝴蝶吸花蜜。他們又為農田的常客松鼠命名「珍珍」,偶爾被牠偷吃香蕉,衆人也只是一笑置之。當然也有令人煩惱的紅火蟻和蠓,但田邊會社的社員都已經習慣,被咬到,叫一聲就作罷。「對他們來講,這些動物已經變成農田一部分,我們會來耕田,但其實其他時候這裏是屬於他們的,我們不要那麼霸道。」

每次田邊會社的耕作都有不同目標,比如開季會許願。「那時候我們鋸雜樹,一些沒那麼健康的樹,然後做成木片,寫下對農田的心願。有人話想食火龍果、士多啤梨和雪梨」,Monti也真的找來雪梨種子讓小朋友落種,再等它慢慢長大。如此般,人和小動物一起互動,認識土地的不同可能。

開班分享非主流經驗

接下來,Monti要在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開班,傳授在田邊做藝術的經驗。籌辦課程的助理課程主任盛虹是她多年的朋友,看到她做的藝術跟主流很不同,建議可以跟更多人分享。盛虹補充,平時港人對「土地」的想像可能是建築的所在地,希望人們親身經歷耕種後,對大地有發展和起樓以外的想像,再用在地材料呈現。這是Monti新一階段的挑戰,她要在3個月、6堂課中,與學員一起播種、翻田和收割,在冬季見證種植的整個過程,讓平日要上班的學員盡快了解這塊地,更可做到創作。

在過往的藝術工作坊和展覽,Monti發現不難令人對自然、生命感到驚奇,她想讓人進一步明白種植的過程才是連結。她說,農耕跟藝術結合已經是外國的趨勢,香港受制於農地減少,其中能讓藝術家參與的場地也愈來愈少,市民自然難有這方面的認識。當下,都市人不可能個個轉做農夫,課程的時間也很短,但她視之為人們走進農田,跟土地建立感情的開始。這樣,即使將來農地都發展作起樓,與人們的連接也不會斷裂。

文˙ 梁景鴻

{ 圖 } 朱安妮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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