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特首在《施政報告》宣布,環境及生態局今年底將推出《漁農業可持續發展藍圖》(下稱藍圖)。其中項目不少,大部分都涉及「現代化」農業轉型。根據《施政報告》,藍圖包括早期漁護署在各區區議會提出的計劃,包括古洞南農業園二期首階段安排、馬鞍山都市農業試驗、天水圍公眾街市天台水耕,亦指將研究商業農場以休閒活動輔助業務,和放寬讓商業農場兼售簡單烹調的農產品等。不過,政府自2016年以來就「農業優先區」的委託研究仍未公布,僅指會在2024年諮詢持份者。
政策「不友善」 令人卻步
蕉徑農夫譚偉文(文哥)的菜園,一部分就在古洞南農業園一期旁,本來的一半面積已被剷平,讓地給農業園造馬路。文哥告訴記者,他本身沒有留意《施政報告》,不過有農友轉發新聞,他就看了一看。「冇得做啦!香港農業,其實係式微。」
文哥的菜園本來有近4萬平方呎,一半面積被收地後,獲政府租用農業園一期另一端的農地,不時往返兩地打理菜田。他說,今年香港農夫面對的一個大問題是天氣太熱,讓瓜類容易染病,加上數次暴雨侵襲,連他在行內聞名的自留種馬屎莧都長得不太好,因為田間雨水過多,植物根部呈白色狀態;但《施政報告》似乎看不到小農的真正需求。
可參考內地農法研究
今年《施政報告》說要「推動漁農業可持續發展」,用水耕為主打方針,在農業園二期、馬鞍山和天水圍都要讓農耕「現代化」。文哥耍手擰頭,這些措施都跟他沒多大關係,只能讓有足夠資本的大集團接手。他沒好氣地說對農業政策沒有期望:「政府參與的項目多數都『流產』,因為本來行內是自由市場,人們可以撞入去,成功就留下。政府一參與,就對市場起了圍牆,設立很多文件要求、規矩,專業的行家不會再想做下去,因為成本大增;新人也不會想進去,因為本來都不懂,現在再立更多規矩,更難入行。行業變成死水。」
而且,他觀察到政策給農業界的支援不夠多,或者不是理想的支援。以殺蟲水為例,從文哥2008年開始全職在蕉徑耕田以來,沒有接觸過多少款新型號的殺蟲水,但蟲害會在一段時間後形成抗藥性,舊款殺蟲水開始失效。他說,引入新農藥的審查嚴格,化驗要用萬多元,「只要政府撥款給一team(隊)人,專注引入新農藥,就能夠真正幫助本地農夫」。除此之外,也可以參考內地農業農村部的農法研究,幫助農民提高產量;現在,他只能夠上YouTube參考國內外的農法技術分享,比較間接。
優化銷售平台 支援鄉郊農業
資深農業從業員葉子林說,港府每次提到現代化,都會聯想到水耕,但「這是錯晒」。「水耕已經很多年了,不是新嘢。同時間,現代化有很多層面,不一定是水耕,這樣的邏輯很out(落伍)。」
他分享道,很多農耕的操作都可以現代化,而與水耕無關。「不要覺得不搞水耕就落後,內地和台灣的農業有現代化,用更新的犁田機和機車,又在西瓜生產上用嫁接苗,更抗病和耐低溫,但這些香港都是沒有做的。」他補充,農產品的銷售平台也可以現代化,「政府有本地魚菜直送App,但不見得很受歡迎。歐羅農場和田嘢等農業組織自己做銷售平台還更成功,但民間資源有限,運作艱難」。
對於藍圖中的都市農場,他不敢樂觀。「很多時候政府是做開就做,就算成效不明顯,但也很少去改變。」政府早前已於沙田區議會提出,要在馬鞍山西沙路花園範圍進行現代化都市農業試驗項目,強調生產新鮮農產、提供農場休閒和教育活動,鼓勵社區參與,促成可持續發展社區。但葉子林疑惑地說:「難道棵菜是綠色,就是綠色教育?它說水耕是低碳,邏輯可能是覺得在地生產,運輸里程少了,就是環保,但水耕的碳排放隨時比寧夏運到香港的菜心更多。」
葉子林在香港從事環境和農業保育工作多年,致力推廣環境友善的耕作方式。他解釋指水耕是一個強調環控技術、用營養液培植的種植方法;如果水耕要達到最大產量,就要採取室內全環控技術,隔絕外來污染,用大量電力維持運作。而營養液也不一定是可持續的材料。他形容水耕是適合在工廠裏面搞的工業化農業,背後的意義不同;鄉郊農業有景觀和生態價值,但水耕就沒有。「當這麼多農地被改變用途、受到威脅,政府就不斷推水耕,又起多層式禽畜大樓,其實取代不了鄉郊農業的功能,又犧牲了多元價值。」
增社區參與 解決廚餘問題
近年香港人關注本地菜,但也有聲音指本地菜很貴。文哥就說,零售水耕菜動輒上百元一斤,反而本地的有機菜很多時都不用50元一斤,「買得起水耕菜的,要不是鬼佬,就是酒店」。而且,以農夫的角度看來,水耕菜的種植時間快,但沒有菜味、纖維低。「適合做沙律,因為只需要爽和脆,但其他菜就不行,菜味不能催。」文哥嘆道:「人吃菜不止為飽腹,還要享受菜味嘛。」
即使撇開對菜味的堅持和資金的問題,文哥也認為水耕菜沒有前景,因為現在已經有不少人在做,市場都差不多飽和。如果再有更多人入行,就會分薄利潤,沒有前途。
香港中文大學地理與資源管理學系博士候選人劉海龍表示,都市或社區農耕的本質,是善用農業來解決城市問題,比如增加社區參與和廚餘。「好處是低門檻,街坊可以參與,獲得新鮮食材,又有一個穩定社區,令居民心靈更健康。」水耕特點是產量高,但資金和能源投入大,也隔絕外在環境,跟都市農業的初衷不一樣。「如果要做到全環控,它不要外來污染,就要著到好似大白(防疫人員)咁,談不上有什麼互動,跟社區參與的目標背道而馳。」
翻查蔬菜統營處與漁農自然護理署合作的「全環控水耕研發中心」網頁,劉海龍發現單單設備投入已經耗資265萬港元。一面倒把政策傾注在水耕的藍圖,讓他詫異:「想不到它仍然財大氣粗,用這麼多錢搞水耕。以現在城市的經濟前景來看,這是孤注一擲。」
「政府要有國際和國內視野,內地已經有很多社區農耕的好例子。」劉海龍指出,在外國,一些地方政府推廣都市農耕,其實為了節省管理公共綠化地的成本,讓居民自己打理,順帶增加社區韌性。他建議政府可以考慮讓本港現有、組織社區農耕的團體管理新場地,既「平靚正」,又是自發的活動。
休閒農業太濫 隨時破壞生態
望着數十米外,古洞南農業園一期範圍內的工程車一輛輛駛過,文哥說,現在只有他這樣的「傻佬」會搞農業。他的菜園平日只有自己一人打理。對政府提出放寬休閒農業的講法,他說這樣的確可能幫助生計,但要招呼客人很麻煩,自己人手不夠,很難做到。另外,他說菜園很難申請意外保險,很多時候保險公司因為生產型菜園的業務性質,不會接受休閒農業活動的意外保險投保;若不幸生意外,將不知道要怎麼辦。
葉子林就建議,放寬休閒農業的同時,不能「冇王管」。《施政報告》提及讓商業農場兼售簡單烹調的農產品,但葉子林指出大部分生產型農場,本身是沒有提供飲食服務、確保食物安全的經驗,也少有排污和廚餘設備。「要確保放寬後制度不要被濫用,最終污染農地和生態。」他舉例指烤粟米、白飯、沙律、洛神花及咖啡飲品都是可以考慮的選項,食安風險低,也比較少油、鹽和糖,不太容易影響生態。此外,他提出謹慎看待大規模的休閒農業活動,比如為了活動興建停車場或大型農棚,或變成露營場,會對農地造成破壞。
農業園收地暫減 農民鬆口氣
縱觀《施政報告》中有關農業的兩段文字,似乎未能讓農業界看到很多希望。從事倡議式研究的本土研究社成員陳劍青希望政府盡快公布,研究了7年多的農業優先區,「要讓農民有穩定性,不會無端端被逼走,農業才能真正持續。這次《施政報告》再次沒有提及公布日期,是一個關鍵缺席」。
陳劍青說,政府應該整合整個農業政策,不應該只是推廣水耕。當政策用了更多資源在水耕上,可能會分薄政府本身用於漁農業的資源。不過,他認為過去各方對農業政策的努力,不是沒有作用的。「現在的農業政策不理想,但起碼農業園第二期的發展範圍有大變化,暫時從82減到30公頃,收地比較少,我認識的農民有些鬆了一口氣。」
未來本港農業要怎麼發展,農民又該如何自處?葉子林說面對極端天氣愈發頻繁,政府要有更前瞻的規劃:「排洪和暴雨預警做好些。新田和打鼓嶺很多農場,因棕地擴展把土地填高或擅自收窄河道,影響水文地理而水浸。」除了多年在田間打拼的農夫,即將坐落古洞南,離新田不遠的農業園一、二期也將面對水浸等天災危機;在考慮水耕建設外,要將農業真正現代化,港府或要從規劃上對症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