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全個世界都有牀蝨,巴黎、首爾接連爆發蝨患,人心惶惶。有指早於1950年代,牀蝨幾乎絕迹人類生活;惟近幾十年牠們發展出抗藥性,還有隨着人口密度增加、往來頻繁,蝨患再次重返大眾視野。近日本地傳媒紛紛找專家傳授滅蝨大法,本文嘗試由公共衛生角度切入,探討蝨患的公共性,以及政策上有何對策。
牀蝨為患 衍生麥難民問題
牀蝨是否害蟲?相信深受其害的市民絕無異議,不過從政策層面,港府並無定期調查臭蟲(俗稱牀蝨、木蝨)分佈,所投放的資源不及鼠患、蚊患。綜合多年來官方說法,由於無證據顯示牀蝨為傳播疾病的媒介,而且蝨患普遍於室內私人地方出現,因此當局一般交由市民自行處理,提醒注意家居衛生,向有信譽的滅蟲公司尋求協助。
食環署回覆查詢指,一般而言,如接獲有關臭蟲的投訴,署方會派員到懷疑出現臭蟲的處所(包括私人樓宇),提供針對防治臭蟲的技術意見、灌輸相關衛生教育等。根據署方紀錄,近年涉及私人樓宇的臭蟲投訴個案持續減少,今年截至9月共接獲5宗個案,並無迹象顯示臭蟲問題在社區擴散。
實際上家居蝨患情况是否如此?牀蝨一直困擾不少基層家庭,一群中大教授及同學組成香港滅蝨研究行動組(下稱行動組),致力找出創新的牀蝨控制方案,為基層市民解困。自2019年,他們走訪過700戶深受蝨害的居民,收集牀蝨樣本並進行問卷訪問。明明牀蝨不懂挑選受害人背景,但中大社會工作學系副教授黃洪透露,向行動組求助的市民大多來自基層,「如果經濟條件好的、比較中產的住戶,其實可能已經找了滅蟲公司幫忙,通常用錢都可以搞得掂」。行動組另一成員、中大公共衛生及基層醫療學院副教授鍾一諾補充,基層市民居住環境擠迫,而且傾向選擇便宜的二手家俬,均是增加蝨患風險的因素。
黃洪關注牀蝨問題已有7年之久,最初源自一些「麥難民」的分享,「其實很多麥難民本身有劏房住,只不過(牀蝨)咬得太緊要,所以他們要落麥當勞瞓」。當時他已經觀察到街坊用盡千方百計,惟蝨患問題仍無法根治。牀蝨成露宿原因之一,但逃避只會令牀蝨不斷增生,鍾一諾直指儼如一個惡性循環,「任何理性的人都會覺得這是問題吧!」
平價滅蝨工具 涉科研範疇
食環署網頁介紹,臭蟲(牀蝨)會夜間吸血騷擾,使人不能安眠,叮咬處還會痛癢難忍。受害居民向黃洪訴說生活深受影響,「很多街坊真的咬到返唔到工,咬到個人好depressed(抑鬱)」。本以為受害者一定急於求助,但黃洪竟說有人選擇與蝨共存,反而是其家人向行動組求助。更不解的是,有此心態的不限長者,就連教育程度高的年輕人也消極面對。鍾一諾剖析他們的心態:「做了一次(滅蝨),牠又回來。你再做一次,牠又回來。整件事就會很沮喪。原來我花咗咁多錢都解決不了,我是不是應該花錢去做,還是跟牠共存?」
蝨患之所以像怨靈般纏擾受害者,一來源於目前未有迅速且有效的滅蝨方法。行動組的工作包括利用傳統方法為求助人滅蝨,並探討成效。黃洪直言現時的殺蟲劑只是趕蝨,而非殺蝨,「通常(牀蝨)聞到(殺蟲劑)氣味就會走,兩三星期就返嚟。還有牠匿埋在窿窿罅罅地方,根本沒辦法噴到佢」。就算是較有效的鹽酸類滅蝨產品,住戶仍然需要頻繁、勤力地使用,起碼兩三星期才可能見效。
要鼓勵居民解決問題,需要有效且價格低廉的滅蝨工具,這涉及科研範疇。黃洪嘆道:「唉,要找生物學家幫忙,我都講咗好耐,香港最初是沒有人做蝨的研究。」反之蟑螂、蚊的研究有不少,黃認為與政府的取態有莫大關係,獲重視的害蟲可獲更多研究資助。最終幾位中大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加入行動組,目前正推展菇菌研究,原理是在菇菌殺死牀蝨之前,牠身上纏有的菌絲會散播至蝨窩其他同伙,把牠們連根拔起。
津貼滅蝨 治標不治本
細看行動組的組成,成員橫跨社工系、生命科學學院及公共衞生專業。黃洪解釋,不同學科背景各司其職,譬如部分長者不願丟棄物品,令蝨患難以解決,社工系義工會作心理輔導,「你幫她扔,或者她自己肯扔,這個也有頗大的工作需要做」。這個跨專業團隊不止是靜候菇菌研究成熟,亦透過登門造訪提高市民對蝨患的意識。特別是在劏房環境,即使苦主選擇與蝨共存,牀蝨仍有機會走到隔壁居所,造成他人困擾。
行動組之外,民間還有其他團體為基層提供滅蝨服務。不過,黃洪反映單靠義工力量並不足夠,「資源有限, 一個星期只做一戶,一年都只做到52戶。能夠幫到都是最嚴重那些(個案),實際上其他很多都要排隊等」。他最初以為蝨患集中在深水埗、大角嘴這些劏房林立的地區,直至團隊接獲港島區的求助,才發現全港九新界都有。要應對這個持續又廣泛的問題,行動組提倡把牀蝨納入為公共衞生議題,政府需要介入。
同樣面對牀蝨問題,基層和中產家庭所承受的健康風險有着很大的差異,這是另一個政府應當介入的理據。鍾一諾提及「決定健康的社會因素」(social determinants of health,SDH)的概念,「不止是個人因素,而是一些社會因素,導致這些個人不能夠個別地處理這些(健康)問題」。SDH包括權力、財富和資源分配,世界衛生組織引述研究指出,SDH可以比起醫療保健或生活方式更影響個人健康,甚至對健康結果的影響高達30%至55%。從此角度來看,鍾一諾認為蝨患情况明顯超出個人層面,政府若然着手解決,還有望一併處理其他蟲害。關愛基金曾經推出計劃,津貼低收入劏房戶滅蝨,鍾不否定對受眾的幫助,「這是可以幫到手的,但是有些東西讓個人處理,是治標不治本」。
紐約規定 業主呈年度報告
政府可以從何入手?行動組接獲的求助數字遠超食環署的紀錄,可見大多受害人並沒有向政府部門求助。鍾一諾提出政府可進行普查,了解香港家居蝨患究竟有多嚴重,例如將其列入政府統計處的「主題性住戶統計調查」。翻查過往的統計調查,主題涵蓋吸煙情况、就醫情况與抗菌素耐藥性等,同樣與公共衛生相關。
滅蝨方面,黃洪指出住戶認為大廈的公眾地方屬業主立案法團管理,義工隊亦難以在走廊、電梯推展滅蝨,令工作未及全面;劏房更欠缺法團管理,「就算我們很有心機搞了一間房,甚或十幾個單位一起滅蝨,但是去到其他地方又不做,我們就很難去根治」。鍾一諾從訪談發現即使居民保持家居整潔,但牀蝨從別處爬入屋中,令蝨患復發。他建議政府可考慮檢討樓宇結構、保養等相關規管,使滅蝨責任不止落於個人身上,也是樓宇管理的一部分。
巴黎研規範滅蝨價格
近年世界各地牀蝨為患,外地的對策或許有參考價值。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EPA)明確將牀蝨界定為公共衛生害蟲(public health pests),其網頁除了介紹牀蝨的特性及處理方法,用家還可透過幾條問題,籂選出已向EPA登記、且切合個人需要的滅蝨產品清單。紐約市的法例更要求出租住宅物業的業主提交牀蝨年度報告,業主須嘗試取得各租戶的蝨患情况,包括有否採取滅蝨措施,並向租戶提供備案證明以及防蝨滅蝨指南。
法國巴黎最近蝨患肆虐,據BBC報道,當地政府正考慮的措施包括規範滅蝨價格、釐清業主與租戶支付滅蝨開支責任,以及設立滅蝨公司的註冊名單。至於離港不遠的韓國,首爾市政府預留5億韓圜應對,將開展為期四周的滅蝨工作,針對居所、澡堂、交通工具等高風險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