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白泥沿岸泥灘,曾經是香港蠔盛產地。蠔業在污染和政策影響下萎縮,一支支插在泥灘、用來養蠔的水泥柱,不再是養殖蠔的住所,反倒變成馬蹄蟹、彈塗魚等小生物的夢魘。面對被破壞過的潮間帶,環保團體志不在還原原始生態,而是接受人類影響的必然,盡用人造物建造集多功能於一身的蠔礁。
廢棄蠔樁籠網 窒礙生物繁衍
跟着Tom和TNC團隊走到泥灘,可見無數招潮蟹迅速躲進沙中洞穴。每逢潮退,白泥的水窪都是遊客打卡的好工具,水中倒影形成「天空之鏡」,較少人會注意到泥灘的獨特生態。大自然保育協會(TNC)保育教育經理陳梓健(Tom)說,白泥沿岸屬於潮間帶濕地,潮漲時被海水淹沒,潮退的時候又暴露於空氣中,泥土軟潤,陽光和營養鹽充足,生態價值比陸地和海洋更高。
白泥沿海四周都遍佈水筆仔紅樹叢,牢牢抓緊泥土。向海方向走約50米,散落着數以千計約50至60厘米高、半突出半埋底的黝黑蠔樁。它們堵塞泥下空間,令馬蹄蟹難以產卵,海草繁衍困難,數量逐漸減少。在這個香港少有的泥灘,人類養殖生蠔和在附近海域捕魚的活動,還留下蛇籠和鬼網,使生物活活纏住動彈不得。Tom、TNC保育統籌主任黃樂堯(Sheila)和白泥村民蕭柏顥(Paco)把蠔樁逐條剷起,再集中堆放到更近海的位置,形成對環境無害的新建蠔礁。
眼見珍貴生態岌岌可危,TNC追溯香港從前蠔業歷史,希望復育生態,同時留下文化紀錄。TNC團隊發現,香港的蠔文化可以追溯到700年前,香港蠔業的養殖方法更被列入香港首份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之中。鼎盛時期,流浮山村落有約300戶蠔民。這裏出產的生曬「金蠔」肉質柔軟,色澤亮麗。金蠔加入粥品可增鮮甜,酥炸和薑葱炒蠔也是馳名的菜式。與此同時,蠔殼則被用於建築,燃燒後磨粉可製成石灰粉,甚至混合成防水物料,為貨船補洞。這些輝煌往事,卻伴隨過度捕撈的情况,為生態帶來負擔。
如果沒有養蠔的活動,也許生蠔、魚、蝦等生物能活得更自由,這個棲息地的生態會更富饒。不過,TNC要做的不是譴責過往養殖業,而是思考如何在既成的狀態下,讓生態變得更好。Tom說,隨着食用生蠔被鄰近海域污染和氣候變化影響,蠔殼製石灰又被內地和日本石灰取代,愈來愈少蠔民後輩繼承家業,養蠔行業日漸式微。
「香港蠔」過濾功能佳
蠔業不是一味帶來破壞,養殖蠔能充當「海洋生態工程師」的角色,持續過濾海水,為其他生物維持乾淨生境;在行業式微後,只留下沒人打理,缺乏生蠔依附的水泥蠔樁,突兀豎立在泥灘上。可以說,白泥的生態,隨着養蠔行業一起走了下坡。
生蠔對於生態的功用,首先是過濾海水,蠔殼上蓋開合間可過濾微生物等雜質,防止海藻過量繁殖,是海洋生態平衡的重要部分。TNC與港大太古海洋科學研究所的研究發現,「香港蠔」(Crassostrea hongkongensis)每小時可過濾高達30公升水,比一般生蠔每日200公升的濾水量更高;每7平方米的「香港蠔」蠔礁單日就可以過濾相等於一個奧運規格游泳池(50×25×3米)的水量。
當衆多生蠔形成礁塊,還能充當天然防波堤,為沿岸地區擋風浪,防止海岸侵蝕。蠔礁也能保護海藻牀,為脆弱的物種提供棲息地和苗牀。TNC與港大太古海洋科學研究所的研究也發現,跟光禿的泥灘比起來,有蠔礁的泥灘能容納6倍以上的物種。在后海灣的潮間帶,研究團隊發現超過80個物種,其中95%在蠔礁中發現,當中近60%屬於獨有物種。Tom說,每個蠔礁都是一個小生態圈,螺和小魚都喜歡在裏面生活,因為窄小的空間使牠們免受捕食。
可是,全球有約八成半的天然蠔礁和貝類礁,已因污染和沿岸發展而被破壞或消失。Tom解釋,過度捕撈只是沿岸蠔礁沒落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幾個世紀以來的沿岸發展,比如在吐露港、烏溪沙、大嶼北小蠔灣,以及未來中部水域人工島的填海工程,也直接決定蠔礁存續。至於對岸的工業發展,不僅讓當地失去濕地,排放的重金屬廢水和城市污水,還讓白泥一度鋪上一層黑啡顏色。旅客帶走野生蠔,亂拋垃圾和過量踐踏泥灘的行為,亦令生態惡化;2020年,世界自然基金會香港分會曾經在一個周末錄得超過600人次到白泥掘蜆。
種種因素疊加下,白泥的貝類數量在過去150年間急劇驟減。不幸中的大幸,是前方的深圳蛇口和稍遠的廣州、順德、東莞等城市,已經轉為商業地區,白泥的水質稍有改善。90年代起,有志復興蠔業的蠔民也一改蠔樁所涉及的「底鋪法」,採用產量更高的「吊養法」,在深水區用蠔排和尼龍繩串起蠔苗來養殖。
蠔殼、水泥柱建新蠔礁
Tom說,TNC在揀選保育地點時,了解到白泥過往是蠔礁的聚集地,有瀕臨滅絕的馬蹄蟹和海草品種在此生活,團隊希望恢復它的生態功能。除了拔蠔樁建蠔礁,他們曾在白泥清除外來入侵的大米草,清理水產養殖廢料和海洋垃圾,又請來海洋科學家開展沉積物研究,記錄物種的棲息地分佈。從2021年至今,TNC與義工已在白泥修復了超過6550平方米廢棄養蠔場,清除超過2500平方米大米草,以及帶走3000公斤垃圾。
TNC另外兩個蠔礁試點,位於流浮山和吐露港水域。從2018年開始,他們最初修復蠔礁的材料只是廢棄蠔殼。他們與多間餐廳合作,把清洗過、經4至6個月風乾日曬的蠔殼,以可生物降解的網袋裝好,放置流浮山和吐露港對出海域海底。經過數年生長,這些人造蠔礁幫助吸收海中過多的養分,減少紅潮出現,改善養殖區水質。而水泥柱是TNC與白泥傳統蠔民檢討經驗後才採用。這些人造物的粗糙表面適合蠔卵依附,雖然水泥柱插在泥潭時會影響生態,但剷起後堆積起來,反而能幫助恢復生態。
社區協作模式 伙村民宣傳參觀守則
Paco自小在附近村落長大。他觀察到自TNC開展保育工作後,近年白泥泥灘的紅樹林面積增加。他指向有綠色塗料的新界西堆填區,憶述小時候那邊山下只有光禿灰泥,現在已有大片紅樹。TNC作為環保團體,在白泥的工作採取社區協作模式。初時村民不熟悉這個團體,對外人介入鄉村不理解。但在幾年的工作間,TNC和村民已經熟絡,更與村民一起宣傳參觀白泥守則。
Tom說,保育工作不會有即時(overnight)的變化,在新建蠔礁後,要等待2至3年才會有一個整全生態,難予人震撼數字。「不是像執垃圾般,可以說一天執了10公斤,但泥灘上確實出現了更多的物種。」TNC團隊正把這幾年的工作進度,以及公眾教育資訊透過海事博物館的展覽展出。
泥灘漲潮,我們退到陸地位置。看到近岸處深綠色一點點的物質,這些並非污染物,而是「貝克喜鹽草」。白泥有全港最大,近4萬平方米的貝克喜鹽草牀,目前也在泥灘上繁衍。TNC另在白泥發現瀕危的中國鱟和圓尾鱟,也錄得較多的魚類,以及白鷺、大藍鷺、蠣鷸等雀鳥。若未來泥灘繼續有良好復原進度,或可成為本港乃至世界的生態示範區,證明濕地生態的多元。
根據政府公布的《北部都會區發展策略報告書》,TNC所保育的泥灘,屬於尖鼻嘴、流浮山至白泥一帶將被劃為「海岸保護區」的地帶。此區域不像米埔一帶濕地,因新田科技城發展,衍生毁壞濕地的爭議。Tom說:「我們的工作是要話畀政府知,哪些區域是有高生態價值,讓政府重點保育。」不過,他說若整片土地被劃為保育公園,也不見得是好事;村民希望政府可以保留一部分區域為生態旅遊區,讓居民有機會參與導賞等工作。
「細說蠔情:香港蠔文化與蠔礁修復」展覽
地點:中環8號碼頭香港海事博物館
日期:即日至2024年1月31日
時間:周一至五 上午09:30至下午5:30,周六日及公眾假期 上午10:00至下午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