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曾幾何時,屋邨商場的小食店、文具店和雜貨店,除了明星閃卡和電子寵物,有時還會擺出一台小型電視機:出租家用遊戲機。十多元租一個小時,多插個遊戲手掣,跟朋友(或店員)雙打,甚至常看到一群校服男生圍在櫥窗外面,集思廣益一起攻下《盜墓者羅拉》(Tomb Raider)、《生化危機》(Biohazard)和《潛龍諜影》(Metal Gear Solid)這些動作解謎遊戲。時隔多年,記住了一個名字:小島秀夫。
打破「第四道牆」的遊戲設計師
前陣子網上流傳一張迷因圖。一台初代PlayStation遊戲機,一個遊戲手掣,一張存檔記憶卡。沒有電視畫面,沒有遊戲光碟。「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正在玩的是哪一款遊戲,還會知道是哪一個關卡?」(提示:遊戲手掣錯誤地連接在2P玩家位置。)都幾肯定答案只此一個,因為當時僅在PlayStation獨佔的《潛龍諜影》裏,就有一個非常特殊的關卡。作為故事主人公的複製人特務Solid Snake需要打敗擅長讀心術、通曉精神洗腦的超能力者Psycho Mantis。玩家以一般操作方式是不可能擊敗他,因為遊戲系統預設了這個反派敵人可以讀取玩家於遊戲手掣輸入的指令——即所謂讀心術的真相,而Psycho Mantis甚至可以讀取玩家的存檔記憶卡資料,透露玩家最近玩過什麼其他遊戲。破解方法如迷因圖顯示,就是將遊戲手掣改為連接2P插槽,便可以「迴避」遊戲內的「讀心術」。居然將遊戲主機的操控器切換機制融入在遊戲故事裏,實現了某種虛擬遊戲和真實世界的互動,那時我還未明白什麼叫「第四道牆」理論,只是深深覺得這位遊戲設計師超乎常人,是另一個層次的創作思維。而他,就是小島秀夫。
《潛龍諜影》不僅是小島秀夫揚名電子遊戲界的代表作,曾經亦是遊戲開發商Konami(科樂美)的王牌。在3D電子遊戲方興未艾的Y2K年代,小島秀夫被譽為整個遊戲設計行業的領袖之一,也順理成章是Konami這家老牌遊戲公司的明日之星,他不但掌握許多未來開發項目,甚至擁有自己的遊戲開發團隊,以自己命名的獨立工作室Kojima Productions。
脫離老東家 《潛龍諜影》無疾而終
就在Kojima Productions成軍10年之後,《潛龍諜影》系列的史詩式第五集仍在開發期間,小島秀夫與Konami長達30年的主僕關係,在2015年應聲粉碎。關係決裂的原因眾說紛紜,至今雙方都沒明確剖白,有傳是小島秀夫私自調動《潛龍諜影》的開發資金到另一個由他主導的遊戲項目P.T.,亦有傳小島秀夫不滿Konami逐漸視《潛龍諜影》系列為搖錢樹,推出太多周邊產品。而另一比較可信的說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2015年新上任的Konami社長早川英樹,從Konami手遊部門出身,對於開發遊戲軟件的心態偏向營銷,跟傳統的遊戲設計師完全不同,目標是用最短開發時間賺最大回報,譬如積極於既有遊戲品牌引入「課金」機制。小島秀夫剛好相反,愈來愈以拍電影的方式做電子遊戲,而《潛龍諜影》一集比一集鋪張,開發資金及時間都愈來愈驚人,單是過場CG的製作就已經不惜工本。由此看來,發展理念出現分歧,不歡而散在所難免。
遺憾的是,昨日的王牌《潛龍諜影》成為一場無疾而終的悲劇。2015年底,《潛龍諜影》第五集單憑剛剛發售的序章《原爆點》(Ground Zeroes)就已經贏得The Game Awards年度最佳動作遊戲大獎,然而,小島秀夫礙於合約糾紛無法上台領獎,甚至有指他已被Konami開除,不再是《潛龍諜影》系列的設計總監。小島秀夫留下兩部開發中的「遺作」:其一,是原定由小島秀夫和《忘形水》導演Guillermo del Toro聯合監製的驚慄遊戲《沉默之丘》(Silent Hill)。這個劃時代的實驗大計,於小島秀夫離開之後中途腰斬,唯一面世的就只有先行推出的宣傳品P.T.,試玩過後就成絕響。
其二,是時間設定在《原爆點》9年之後的續篇《幻痛》(The Phantom Pain)。《幻痛》成為小島秀夫的最後一部《潛龍諜影》作品,由於他在開發中途已離職,一般認為遊戲僅以半完成品的姿態推出,但就算《幻痛》只是半完成品,仍獲業內極佳評價,但大家都知道,小島秀夫再沒機會親手完成這個系列,而這個由他一手創造的遊戲品牌,連版權都不再屬於自己——當然,全行皆知《潛龍諜影》是小島秀夫的作品,母公司只能擁有它、摧毁它,但不能以其他名義取代它。
自立門戶 《死亡擱淺》開放世界中突圍
小島秀夫不是一無所有,他的名字本身已是一個傳奇,同年年底,退社之後,他繼續以Kojima Productions名義另起爐灶,籌備新作。當時,開放世界(open-world)已是電玩市場的主流,惟市場開始飽和,同類作品變得太多,但一切無礙小島秀夫的復出之作《死亡擱淺》(Death Stranding)突圍而出。
開放世界盛行以來,最為人詬病就是重重複複、濫竽充數的支線任務太多,然而,不斷在廣闊的開放地圖行走,最為空虛、單調的遊玩過程,居然就是《死亡擱淺》的「賣點」。故事主角阿Sam是末日焦土的派遞員,而最主要的「遊戲」內容,就是周圍送貨,攀山涉水蕩失路,再越過一人之境(但是要避開吞噬活人的異形生物Beached Things),為散落在不同據點的人類生還者運送物資。每個末日派遞員,都是拯救世界的要員,但最瑣碎多餘的支線任務,卻變成了主線任務。坦白說,遊玩感覺並不是很暢快,甚至覺得有點自虐,為什麼玩家要玩這款連玩都稱不上的遊戲,要考慮將貨物放在背包還是手提的負重比率最高,還要考慮貨物擺放次序、行走方式、天氣變化和斜坡滑倒……但不得不佩服,小島秀夫再一次創造了前所未見的遊戲形式,打破了開放世界千篇一律的悶局。而且,遊戲自2019年11月推出不久後,居然爆發新冠疫情,不少玩家在隔離期間想起《死亡擱淺》,對這種人人都是孤島的感覺特別有共鳴。
《死亡擱淺》不止是一款玩法獨特的電子遊戲,背後還有一個宏大浩瀚的科幻構想,也是在某種意義上將《潛龍諜影》的基因複製人與P.T.裏的畸胎嬰兒,嫁接到《死亡擱淺》的世界觀之中。故事描述人類大滅絕之後,出現所謂擱淺現象,一方面死者魂魄仍然殘留在現世,另一方面,有些被命運選中的人類卻成為不死者,然而就像永劫回歸,阿Sam在荒蕪孤寂的世界裏一直打轉,有如西西弗斯接下永無止盡的派遞任務,除此以外還可以有什麼作為?彷彿是以遊戲方式讓玩家體驗生無可戀的滋味。
伙拍A24 實現電影夢
而最近想起小島秀夫的第二個原因,是《死亡擱淺》宣布開拍真人電影,而且,合作單位是片不驚人死不休、拍《奇異女俠玩救宇宙》的美國獨立電影製作公司A24。由小島秀夫與A24兩個前衛而大膽的創作團體合作,到底會拍成一部怎樣的電影?失落了人生大半理想的小島秀夫,總算正式展開了他醞釀多年的電影夢。啊,在遊戲裏(作為CG原型)已經演過男女主角的諾文雷迪斯(Norman Reedus)和蕾雅絲端(Lea Seydoux)應該鐵定會是電影主角?順帶一提,《死亡擱淺》續集已在開發中,小島秀夫與他的末日派遞員又再準備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