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電話另一端,是20歲的曾朗傑(Bob),他在南極時間1月6日下午成功「問頂」文森峰,成為目前登上七大洲最高峰的最年輕港人。消息傳開以來的一周內,恭喜聲音和訪問邀約不斷,對於自己的成就,他沉着地說了一句「開心」。當大家的着眼點都放在極具挑戰的七大洲最高峰,他卻對東京富士山念念不忘,「富士山最影響我的人生,它對我來說永遠是最personal(有個人情感連結) 、『最親切』的一座山」。
登南極洲「死亡地帶」:或多或少有一點運氣
在世界邊端的南極圈正值永晝,24小時只有白天,沒有黑夜,陽光的亮度全日幾乎沒有分別,莫談時間是早上、中午、下午和黃昏,Bob笑稱除非有大風雪,不然帶備太陽能板為電子裝置充電,那裏的陽光可以馬上充滿。記者原本約了Bob於香港時間上周三夜晚7時進行電話訪問,Bob的手提電話卻失靈了,他苦等了兩小時後電話才能運作,撥通了電話。南極洲那麼大,不同地域時區不同,Bob說:「我發覺我的手機時間跳來跳去,有時是凌晨3點,有時是凌晨5點。」加上網絡不穩定,跟他固定聯繫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不過讓人好奇的是,在南極洲全天日照,他該在什麼時間睡覺?睡覺的生理時鐘,「在這裏基本是沒有的」,所以Bob會為自己定一個特定時段,戴上眼罩也好,塞自己入睡袋也好,用不同方法逼自己睡覺。聽上去Bob似乎是個自律的人,他婉轉地更正:「應該說是登山令我變成一個在哪裏都能睡的人。」他13歲開始挑戰七大洲最高峰,首站是海拔5892米的非洲最高峰吉力馬札羅山,成年時登上世界第一高峰的亞洲珠穆朗瑪峰,上周六終完成最後一站南極洲文森峰,整整花了7年時間。7年間在七大洲翻山越嶺,他說:「我克服不了時差。」無論是海拔4000米,還是6000米的高山,或者天氣惡劣也好,Bob說他仍要睡得下,因為休息對於登山者回復狀態很重要。
Bob登頂後回到南極中轉站基地Union Glacier,等待飛機到智利,受風雪影響,至上周四遲未離開,可嘆南極天氣是如此變幻莫測。海拔4892米的文森峰,高度相較其他洲的最高峰不算高,卻是七大洲高峰中最後一座被人登頂的山峰。文森峰長年被冰雪覆蓋,山勢險要且風速高,被稱為「死亡地帶」。Bob比預期時間早一天攻頂,他認為或多或少有一點運氣,他從大本營(base camp)上低海拔基地(low camp),再攀上高海拔基地(high camp)的兩日一直都是晴天,「我問了問climbing guide(攀登導遊)和其他人,他們都沒聽說過登頂會一點風也沒有」。
與父登珠峰 遇冰川崩塌
12年前的1月6日,Bob的爸爸——登山達人曾志成(John)也成功登上文森峰,同時完成攀登七大洲最高峰,叫Bob深感今次的經驗更具意義,「想都沒想過會剛好跟John在同一天完成這個夢想 」。Bob自6歲跟隨John行山,他第一座挑戰的雪山是東京富士山,即使時隔14年仍記憶猶新。「我記得那天早上8時問John要爬多久才下山,他很輕佻地回答晚上9時。」Bob當下沒意識到他要登山十多個小時,走了3小時覺得不太對勁,才開始埋怨路程辛苦,更哭鬧着要John揹他下山,「John不太情願,到最後半小時才肯揹我,也是那次我發覺我不喜歡登山」。過了幾個月後,Bob做賽後檢討卻別有體會,「那時候雖然辛苦,但從富士山俯瞰的景色真是漂亮,是值得我辛苦」。他更主動叫John帶他登另一座山。
由6歲到20歲,Bob的登山軌迹一直有John,人們或許會說他們是「父子兵」、子承父業、Bob青出於藍等,也會好奇Bob今次攀登文森峰沒有父親陪同會否有另一番感受,但對Bob來說,John是家人、是朋友,也是同伴,「就算有John陪着,他不是我的servant(僕人),而是登山同伴,全部事情都要靠自己做」。Bob這份獨立始於高中,他當時念的是寄宿學校,見到父母的時間相對少,開始獨自行山。
不單記者問起,Bob也常被其他登山者問:「為何你不以爸爸作稱呼,而是叫他John?」在Bob心中,對爸爸既有尊敬,也有同行者的感覺,他形容這是一段「像朋友多於父子」的關係,平日除了爬山,聊的都是跑車、電子產品的話題,亦師亦友。Bob說自己比John還要「老餅」,他愛看上世紀80年代的電影,聽70年代的音樂,所以「他(John)不叫我Bob,不叫我朗傑,會叫我叔叔,我跟John都很喜歡Elton John和David Bowie」。
2022年Bob跟John一起登上珠穆朗瑪峰,這座雪山逾海拔8000米高,攀登過程自然是困難重重。對Bob而言,高聳的山頂並不是唯一險地,他說從大本營進發下一個山上的休息站,途經尼泊爾坤布冰河(Khumbu Glacier)最尾一段「Khumbu Icefall (坤布冰瀑),每一天(冰)都融掉不少」,Bob與登山隊友唯一可做的便是凌晨起步,趁熾熱的太陽還沒升起,「未曬到冰層,冰沒那麼快融」,才能安全行過冰面,但始終這個方法不是百分百安全。方才還說得起勁的Bob提到珠穆朗瑪峰時仍心有餘悸:「我記得那時走到一半,休息一陣子後繼續,便聽到巨大的bang bang聲。」原來是一塊雙層巴士般大的冰塊掉下來,前面的冰川崩塌,他跟隊友要重新編排整條登山路線。Bob不敢想像要是當時剛好有人行過,頭頂迎來一塊大冰塊會是怎樣。
「呢座山我都行到」 自勉面對大小挑戰
征服了七大洲最高峰,Bob說歷年來最辛苦的登山旅程是2016年冬天攀上富士山。原以為Bob只記掛富士山的美景和他的登山初體驗,沒想到作為觀光景點、打卡勝地的富士山實不容登山者小覷。位置靠海的富士山,山頂一凍起來氣溫可以低至零下30℃,而且起風時會捲起山上的冰雪,形成類似雪龍捲的氣象,Bob說他當時第一次看見幾個「巨型的雪球飛來飛去」,雪球撞過來時只能趴下躲避。他續說,要是在夏天登富士山的話,有事不怕找不到人幫忙,「夏天光是Yoshida Trail (吉田路線)這條登山徑每天可能有4000人攻頂,冬天則全部登山路線加起來也不過60人」。這是因為富士山冬天會因積雪半封鎖,沿途山屋關閉,登山者沒有食宿的地方。
有別於登山支援早已發展成熟的珠穆朗瑪峰,冬天要爬富士山「一切都要靠自己」,這也解釋為何登山者總要揹着幾十公斤的背囊,因為上山前他們要買夠10多天分量的糧食,並帶上裝備以應對任何突發情况,因此Bob平日要做負重訓練,讓身體習慣高達50公斤的重量。每座山的特性、氣候和地理位置不同,對體能和裝備的要求有所分別,但無論哪座山,Bob強調「事前準備一定很重要」,認真對待登山的心態和評估風險比任何事都重要。
攀過世界最高峰,打破了香港紀錄,Bob的下一步是?「我想我還會挑戰印尼的Carstensz Pyramid(又稱Puncak Jaya,查亞峰)。」部分人認為查亞峰也是其中一座七大洲最高峰。不過登山也講求天時地利人和,Bob未能確定他何時挑戰。他說登山的確佔他人生一大部分,也改變他不少,譬如面對生活大小挑戰,他會激勵自己:「呢座山我都行到,點會寫唔出幾千字嘅essay呢?」不過比起要登上哪座山,打破什麼紀錄,Bob有其他目標,他坦言自己未必會繼承爸爸「登山達人」的衣缽。
Bob說拍片是他的興趣,他為此努力,正在英國一間大學修讀電影相關課程。有趣的是,登山某程度上加強了他對拍片的喜愛,這便不得不再提富士山。Bob說2016年那次冬攀富士山,他初嘗攝錄影片的滋味,以短片記錄登山過程,慢慢演變成當上John的助理導遊,為登山團團友製作紀念影片。他未來想要製作更專業的紀錄片和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