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實驗:靠雙手開路 自食其力 視障咖啡 冲出社會價值

文章日期:2024年02月25日

【明報專訊】西營盤奇靈里兒童遊樂場旁有一間簡約木質系咖啡店,名為「休Cafe」,乍看之下跟一般咖啡店無異,進內看見咖啡師用手感受工具的形狀、牛奶的溫度,便知他應是視障人士——證明他們不止可以提供按摩服務,還可以冲咖啡。營業兩年多,下月終迎來最後的工作時光,除了學會冲咖啡,店員還有何得着?

背景

項目:提供按摩服務和咖啡餐飲的社企cafe

目的:培訓咖啡師,為視障人士拓展新職業方向,亦為視障按摩師帶來客源

人物:健視人士、視障人士

先天弱視 沒被工作難倒

視障人士怎樣拉花?視障人士如何搵路上班?負責休Cafe項目的香港失明人協進會總幹事關卓妍說這些是客人可能會提出的問題,在他們眼中的視障人士不能獨立出行,須有人陪同,直至看到咖啡店裏的視障人士工作自如,便打破了原本的想像。

事實上視障分不同程度,視障人士看到的世界不一定是漆黑一片。完全失明的人對光線沒有感覺,沒有視覺功能;嚴重低視力的人視覺敏銳度為120分之6,即正常視力人士可以在120米以內看到的物件,他們要在6米以內才看到,或視野縮窄,最闊的視野直徑對向20度或以下(不論視覺敏銳度如何);中度低視力人士的視覺敏銳度為60分之6或更差,但未達120分之6;輕度低視力人士的則為18分之6或更差,但未達60分之6。

殘疾人草地滾球港隊成員鄧子朗,在平日訓練時間外,周末會到休Cafe做兼職咖啡師,有時則在下班後回到港隊訓練,為了兼顧自己的興趣,他不覺得辛苦。子朗天生眼部肌肉發育不全,只有兩成視力,僅能看見2米以內的的事物,看不清人的神情,他模糊看見記者「應該是穿白色衫,頭髮長度差不多到膊頭以上」。但先天弱視並不妨礙他在工作上多方面的嘗試,他送過外賣、影相拍片,做過文職工作。問他工作時曾否面對挑戰,他想了一想,答道:「那些不算是挑戰,視乎你怎麼看那件事,如何尋找解決的方法。」例如他送外賣時要搵門牌號碼、要拿對餐點送對目的地,對他有一定難度,但他活用手提電話不同功能幫助自己完成外賣任務。

請教健視店長 不斷練習

2021年想轉型,又愛喝咖啡的子朗於機緣巧合下留意到香港失明人協進會(下稱協進會)開辦咖啡師培訓班,培訓後可在休Cafe實習,便毅然報名。他說冲咖啡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如何冲一杯好的咖啡。他身體微微傾前,利用身體的重量,用手壓平咖啡粉,再置入咖啡機,另準備將鮮奶倒入奶壼裏加熱打奶泡,這時他找不着奶壼,健視店長立即上前幫忙。子朗說他會以手的觸覺感受12安士牛奶的重量和大約65℃的溫度,這個溫度代表可以將打奶泡的蒸汽管移走。他接着拉花,先畫出約6個圓圈,再拉出一朵鬱金香,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放回桌面,卻不小心弄瀉了一點,店長亦連忙幫忙上碟。關卓妍表示健視人士能補足視障人士做不到的事,例如下單和送餐,但視障人士可以冲調咖啡,「可能10項技能入面,視障人士做到7樣,讓健視人士填補那3項的不足」,達至工作調適。

子朗認為在休Cafe冲咖啡跟他打波一樣,不單易學難精,也講求團隊合作,像是打奶泡,打一下兩下的厚度是多少呢?這些要健視店長告訴他,然後再不斷練習,「聽熟了蒸汽管打一下奶泡是什麼聲音,奶泡是什麼質感」,花了幾個月才算熟練。咖啡店的客人多數點鮮奶咖啡(Latte)、泡沫咖啡(Cappucino)和平白咖啡(Flat White),三者要加入的牛奶分量有別,子朗如何分辨?他說這並不難分,例如「Flat White的奶泡最薄,聽到一下細小的入管(蒸汽管)聲就可以了」。至於拉花,他笑言這並非休Cafe視障咖啡師的必要技能,「最重要是冲出一杯正常的咖啡」,不過他會向副店長請教拉花技巧,手把手教學以掌握拉花的手勢。

咖啡店設按摩包廂

成日要訓練,又做兼職咖啡師,少不免會肌肉勞損,尤其手部、肩膀和腰幾個部位,問子朗曾否找店裏的按摩師幫手鬆一鬆,他說:「有,有空的話也想學多一項按摩技能。」休Cafe裏有3個按摩包廂,有視障按摩師提供上身按摩服務。將屆63歲的潘瑞德做按摩師逾15年,他自小嚴重弱視,視力隨成長減退,念小學時勉強入讀普通學校,那時上課望不清黑板,主要靠聽;小學畢業後升讀心光盲人院暨學校,讀到中三就出社會工作。後來獲心光盲人院暨學校一名德籍傳教士牽線,得以到基督教香港信義會信義中學繼續學業,1983年入讀香港理工學院社會工作學系兩年的文憑課程,入學的第一個學期雙目便「出事」,要做青光眼手術。

潘瑞德說因為視障,在成長路上受過不少幫助,他希望成為社工「幫番有需要的人」。修畢社工文憑,他發出過百封求職信,到10間公司見工,終獲一間長者中心聘用做中心主任,幾年後轉職復康服務單位,照顧智障人士。1990年代中開始社會福利改革,將對社會服務機構的資助模式改為一筆過撥款,潘瑞德的服務單位須重整架構,開源節流。原本受聘在庇護工場做社工的他,要兼任輕中度至嚴重弱智人士宿舍的當值主管,職責包括幫院友執藥,或在黑暗的環境中觀察院友睡眠質素,以及時處理患有睡眠窒息症的院友。對於這些工作,他無奈表示礙於視力障礙,「做得好困難,譬如執藥,如果執錯了,有機會損害院友生命」,唯有探索轉行的可能。

發揮所長 技師幫人最開心

潘瑞德參加展亮技能發展中心短期按摩課程,發現自己對按摩有興趣,同時其妻子有嚴重頭痛症狀,「我便想是時候轉另一份工作了嗎?另一方面想了解按摩能否幫助減輕妻子頭痛問題」。於是,他辭去社工工作後報讀了香港盲人輔導會與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合辦的一個1年全職視障人士按摩課程,先後在不同中醫館和痛症治療中心擔任推拿治療師。直至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按摩院先後停業4次共253日,他手停口停,遂參與協進會於同年4月推出「享明天按摩券」計劃,先取預售按摩券一半費用作薪金,按摩券兌換後再領取餘額,以解燃眉之急。

協進會於2021年向申請社會福利署「創業展才能」計劃,開辦休Cafe,潘瑞德便在此做兼職按摩師。他說這幾年沒有一個固定會診地方,因為他需要照顧同為殘疾人士、外出須以輪椅代步的妻子,有時工作也要帶上她。那麼在休Cafe跟在按摩院工作有何分別?他說休Cafe不是處理身體痛症的中醫診所,無法擺按摩牀為客人做全身按摩,不過服務客人的形式沒變。他會先問診,詢問客人身體有何不適,再進行觸診,用手觸摸他們感到不適的部位,「感受他身體異常的地方,例如有些筋移了位」,向客人解釋後再做推拿,有時聽到客人說「已經鬆好多了,舒服多了」的正面回饋,會讓他感到無比幸福和開心。向他請教常見的都市病「偏頭痛」該按什麼穴位,他細心解釋,可按的穴位有頭部兩側的太陽穴、頭後尾枕的風池穴、頭頂正中央的百會穴,還有手部虎口的合谷穴等,其中合谷穴所有痛症都適用。做了多年按摩師,來到休Cafe,潘瑞德有否想過跟子朗一樣成為咖啡師?他說想專注於按摩事業,「因為我做按摩師的原意跟我當初想做社工一樣,想幫人」。現時他的右眼完全失明,左眼則於去年完成白內障手術,餘下不足一成視力,「看到的東西是一個影」,但仍依稀見到眼前記者身穿白衣,衣服上有個圖案,「應是長頭髮,戴眼鏡的」。

暫別社企大家庭 繼續闖蕩

休Cafe將於3月6日結業,鄧子朗和潘瑞德並沒覺得他們的職涯就此結束。潘瑞德說他們會繼續到企業做外展按摩隊,還有「流動品味咖啡加油站」(期間限定店)。關卓妍說休Cafe這兩年多以社企模式營運,向大眾展示「盲人唔係得按摩」這項職業選擇,「試出來是work(可行)的,但始終租金問題……3年時間無能力有百幾二百萬的盈餘去再租一間舖重新裝修」。業主收舖發展,社署的3年資助也將完結,他們曾考慮另覓他處,但一切充滿不確定因素,結業算是一個緩衝,讓他們思考未來發展方向,「我們也不想因此沒了那個branding(品牌建立),所以做多點pop-up store(期間限定店)」,以一個較有成本效益的模式營運,推廣共融咖啡。

咖啡店的健視和視障店員互相幫助,分擔工作,記者問關卓妍如何打造這裏成為無障礙空間,她直言「最理想就係唔使打造」,故店內沒刻意鋪上引路的盲人磚,只要求環境一定要整齊,讓視障人士找得到,摸得着所需物品。比起物理障礙,她說最難改變的還是人心,所幸店員彼此建立信任,會共同解決問題。店員或將各散東西,關卓妍希望他們能另謀高就,令她感動的是店員能從休Cafe的工作獲得社會價值,而不止是賣出一杯咖啡。

文˙ 姚超雯

{ 圖 } 黃志東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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