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知巷聞:山旮旯深度遊 感受榕樹凹鄉村温情

文章日期:2024年03月10日

【明報專訊】以前假如在榕樹凹村大喊一聲「温生!温小姐!」,大概是一呼百應。榕樹凹是温姓客家村,村民都姓温,不過這條村幾十年前早已空無一人,彷彿變成荒島。適逢元宵節,村民回到村子聚首一堂,舞吓麒麟,食吓客家菜,一時得見往昔的熱鬧。但節慶的熱鬧過後,榕樹凹村只能變回無人之境?

軍營用地前身為河塘

由馬料水三號梯台出發到荔枝窩,只有早上9時那班船,錯過了就蘇州過後無艇搭。記者因為電影《緣路山旮旯》才知道從荔枝窩能徒步走到梅子林、烏蛟騰等鄉郊地方,往梅子林的相反方向花大概2小時,走上5公里便能到達荒廢約40載的榕樹凹村。以往入三椏村、鎖羅盤村,還有榕樹凹村必須步行,自從沙頭角禁區本年初進一步開放,想觀光的普通旅客,不欲多費腳力的話,可隨團在沙頭角搭快艇前往榕樹凹村。在《緣路山旮旯》客串演出,有一兩句對白的香港民間古蹟保育基金主席陳智遠笑言,提到沙頭角似乎就會跟山旮旯劃上等號,他說這個概念源於「政治邊界」,因為1898年英國租借新界,以沙頭角河分界,沙頭角自此一分為二,分為華界和英界,成為香港邊境禁區。他續說,若沒有這條邊界,入沙頭角也許好比由港島搭車入九龍、新界般,不會覺得山旮旯。

每家每戶獨佔一座山

陳智遠說,隨第二期沙頭角開放計劃展開,他們在尋找發展附近以沙頭角為中心的鄉村做可持續旅遊的可能,讓村外人了解鄉村的風土人情,故申請了環境及生態局鄉郊保育辦公室的「鄉郊保育資助計劃」成立「旅遊創新工作室」,進行印洲塘旅遊實驗,開辦印洲塘沿岸地區如慶春約七村(荔枝窩、鎖羅盆、梅子林、三椏、牛屎湖、蛤塘及小灘)、谷埔老圍和榕樹凹村等地的導賞團。

元宵節那天他帶團來到位於北區最北端的榕樹凹村,原本定居於此的温氏自成一國,村民温玉香笑稱他們每家每戶獨佔一座山。甫下快艇,沿堤壩而行,大隊忽然在堆滿生鏽爛鐵的一處停下,村民導賞員温華容說那原是軍營的直升機坪,而村裏的軍營用地以前是一個河塘,後來在1979年填塘做軍營。至於水壩則有逾百年歷史,可防止海水流入,並引山上淡水灌溉,以釋放更多土地作農地,讓村民圍海做田,谷埔和鎖羅盤村都有圍海做田這個做法。不過農地,現在是看不見了,温華容說:「水浸着那邊原本是稻田,但海水灌入,稻田也沒了,變成好像一個紅樹林的樣子。」

從榕樹凹村碼頭遠眺,對岸已是深圳鹽田,榕樹凹村或者算是距離深圳最近的地方。温玉香說在1960年代,她常見有人游水偷渡過來,不少人還未游抵榕樹凹村,就變成一具具屍體冲上岸邊。温華容則聽聞有成功上岸的個案,來到村裏逐家逐戶叩門尋求協助,說是找不知身在九龍還是港島的親戚,「我們搵就好難,沒有電話,(平日)搭船最多去沙頭角,出上水都少,九龍、香港那些地方都不熟路」。直到現在,手機也幾乎完全收不到信號的榕樹凹村,的確稱得上是與世隔絕。那段日子,村民頂多給游水過來,混身濕漉漉的偷渡客衣食,並送他們到沙頭角出市區。他說曾有受助的偷渡客特意回到村找幫過他的村民,令人感動。

村民發起復村大計

67歲的温華容在榕樹凹村出生、長大,「住到大約11、12歲才搬出去,我在這裏住的時候,村子住了很多人,到我搬出去時就少了人,之後更荒廢了」。他說1960年代榕樹凹村約有60戶人家,共300多人,從三面環山的榕樹凹灣望出去是青山綠水,對岸是大陸,那時還未有擺滿貨櫃的「鹽田港」(鹽田國際集裝箱碼頭),說着說着不禁感慨從前的美景不復見。香港回歸後,他從外國回流香港,看到村子荒廢失修,「想做番少少嘢」,便跟村長温華聰和村民温國強一起聯絡和組織村民復村。復村之路漫長難行,他們於2000年建設先人墓地碼頭,2009年維修大王伯公祭壇,2016年重修開村祖先墓地等,兩年前考察了荔枝窩和梅子林復村工作後,正式開展榕樹凹復村計劃。温華容估計村子要回復至可以居住的程度,至少花上10年,「我們這些幫手(復村)的全都上了年紀,就算搞好條村,到時沒人承接下去,又會變回當初沒人住的時候慢慢又荒廢」。

隨温華容上山,瞥見入村的山坡上些許鐵青色的油漆,原以為是村民以前閒來沒事在石壁上塗鴉,經温華容解釋,才發現那是一個英國皇家蘇格蘭高地步兵團「Queen's Own Highlanders (Seaforth and Camerons)」的軍徽,雄鹿頭下寫有高地蘇格蘭語「Cuidich 'n Righ」,意思是「幫助國王」(help the king),只是軍徽的痕迹隨時間消逝,已不大能夠看得清楚。

「香香公主」大宅宴客

1980年代,港英政府在榕樹凹村建立軍事哨站和軍營,以堵截非法移民。温華容說那時駐守的英軍除了Highlanders(蘇格蘭高地人),還有Gurkha(「啹喀」,尼泊爾人),啹喀兵是英軍的僱傭兵,「兩隊混合在一起(駐守)」;温玉香的家又大又靚,軍人會去她家飲酒,而駐兵多數飲威士忌和啤酒,蘇格蘭人則愛喝威士忌,他們或許是在思念家鄉。久而久之,温玉香的家被英軍取名為「Tolo Drink House」。

温玉香的家在小山坡上,地勢較高,温華容記得1962年造成逾百傷亡的超強颱風温黛襲港時,他走到她家避風頭,當時她家二樓陽台還能一睹沙頭角的大海景,難怪英軍喜歡留在那裏飲酒。他續憶述,軍營的士兵跟村民關係不錯,會駕快艇載村民到沙頭角買生活用品和診症。「香香公主也住在這裏,住到一九八幾年出嫁」,正疑惑温華容說的是《書劍恩仇錄》的香香公主,還是花名是「香香公主」的演員岑麗香?他解釋說的正是温玉香。「香香公主」這個花名的由來,温玉香說純粹因為她是村裏最後一個出嫁的,大家戲稱她是公主。她辦婚宴時正是温國強掌廚,強哥約9歲時已經開始落手煮「大鑊飯」,聽說其他客家村的宴會飲食也找強哥一手包辦,元宵節那天榕樹凹村的客家宴亦由他親自下廚。香香公主的府邸現已破落,本來寫着「Tolo Drink House」的門牌也不見了,房子窗框玻璃爛掉在地上,滿地雜草樹枝,還有缺了車轆的兒童單車,可以想像這裏多年無人打理,温玉香還溫馨提醒我們要小心屋頂的磚瓦隨時掉下來。村裏的屋子基本上斷壁頹垣,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回到近村口的英軍軍營處,温華容說軍營的1號和2號屋原本是榕樹凹村的小學培文學校校舍,門前空地有韆鞦和蹺蹺板,還有籃球場讓村民過下細藝,不過學校丟空後於1979年被徵用作軍營,籃球場被改來儲物、課室改裝成軍官辦公室、蹺蹺板被拆去、改建成發電機房等,已沒保留學校的痕迹,只能憑照片和記憶描述。

「四字」樹屋屹立不倒

榕樹凹村有間樹屋,温華容喚它「四字屋」,因為那榕樹樹根纏繞似一個「四」字,整棵樹依附在建築僅餘的牆身,屹立不倒,有頑強的生命力。村民雖已搬離,人去樓空,房子全都失修幾近倒塌,只留下叢生的野草和盤根交錯的榕樹,這可能也是一種活力。

大約1986年,英軍撤離榕樹凹村,村民亦開始移居海外,或出市區謀生,村內便空無一人。温華容說起村民相聚多在節慶日子,例如記者到訪當天的元宵節和重陽節,大家回村一起拜祭祖先。榕樹凹村無水無電,要大開筵席得做足預備工夫,村長温華聰一手一腳把碗碗碟碟洗乾淨,備好枱櫈由沙頭角搬到榕樹凹村。温華容說客家人視麒麟為可以化解煞氣的瑞獸,能帶來好運,所以慶祝農曆新年、太平清醮、神誕等喜慶場合都會舞麒麟,麒麟隊會繞着村子走,走到大王伯公和河瀝(客家話音作「納」)伯公祭壇,伯公是客家人的說法,一般俗稱土地公。他續說節慶活動以前是村民放下耕作,休息和相聚的日子,現在沒了農田,過時過節更多的意義是團結村民。

正如上文提到,温華容擔心復村工作沒人承接,榕樹凹村一直荒廢,他說要復村就要歡迎村外人到訪。儘管榕樹凹村基建未全,跟一般住宿餐飲服務齊備的旅遊景點大相逕庭,但作為有別於走馬看花「鴨仔團」的深度遊,陳智遠認為村民口述分享村落歷史,村內獨特的節慶活動,還有與其他鄉村的連結都是瑰寶,這些故事都值得大眾發掘。陳智遠表示,「旅遊不應是當地人被動地改變自己,提供旅遊資源取悅遊客」,村民和旅客的地位應該是平等的,設計導賞團時應了解村民想法,「(村民)想外面入村探訪的人有什麼體驗」。對於鄉村,他感受最深刻的是四季時節變化,村民春夏秋冬的生活飲食、種植的農作物,還有節慶文化皆有不同,與村民傾談間也學到生活智慧,這些在man-made(人工)的城市生活都很難看到。

文˙ 姚超雯

{ 圖 } 姚超雯、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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