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古物諮詢委員會(古諮會)上月開會,建議旺角山東街53及55號兩幢相連的戰前唐樓不予評級,民間團體紛紛從建築特色如「少數懸臂式戰前唐樓,無騎樓柱」及「見證香港早年民間教育發展」等歷史不容忽視,應予以評級。談建築保育經常會聽到一些諸如現代主義、新古典主義、結構表現主義或包浩斯風格等專有名詞,標注一時一地流行的建築美學,彷彿若沒有歸入任何一個所謂的美即無從說起,但建築保育涵蓋這些的同時,又更要跳出這些,所以建築文物保護師會推廣「以文化眼光看待歷史建築保育」,那文化眼光包括些什麼?
香港建築有時難以分類?
現代主義、新古典主義、結構表現主義和包浩斯風格等詞彙,聽上去很專業,早前與長春社分家自立的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下稱中心),新任中心總監張家榮形容那是一種從建築師眼光出發的分類,他個人形容為「pigeon-holing(鴿籠式分類)」,香港的建築設計手法真的如此壁壘分明嗎?張家榮說,考究現代建築的設計風格時,不難發現部分1950年代落成的建築有1920和1930年代建築的影子,混合了1930年代的Art Deco(裝飾藝術風格)和Streamline Moderne(摩登流線型建築),「就是炒雜錦去做(設計),所以有些現代設計風格不符合那個classification(建築分類),但會發現有個別元素在」。
不純粹看外觀 反思背後文化背景
若以建築風格談建築是用建築師眼光去評價,那麼建築文物保護師會如何看待一幢建築?張家榮說:「如果真的懂建築,不會純粹看外觀。」而是宏觀地反思建築背後的文化背景,這尤其適用於建築保育的討論。譬如旺角荔枝角道「雷生春」,原本是一間跌打藥店,後來修復改建為中醫藥保健中心,「說它有很多neoclassical style(新古典主義風格)、art deco那些,我覺得最重要是講出一個信息,即(雷生春)是一個西方建築的中式演繹,表達到香港的身分,香港本身就是多個文化混合,這幢建築物正正反映中西文化的collide(碰撞)」。
大於建築的文化價值是什麼?
建築文物保育不單要研究表面上的建築美學和歷史年份,還要了解建築在該時期出現的特有原因,以及建築師當初如此設計的理由,「尋找建築的文化價值」,張家榮環視四周,說中心現址為二級歷史建築,原本是1909年落成的西約華人公立醫局(又稱西約方便所),後來改建成贊育醫院附屬建築,「其實原先那幢建築的磚、結構和間隔沒有改過,只不過是改變了外貌」。惟2009年古諮會為它評級時,只基於其為舊贊育醫院附屬建築物,並沒提及西約方便所的歷史。時至今日,昔日西約方便所的白色陽台仍完好保存。
當時古諮會的評級概要是說:「舊贊育醫院由兩幢建築物組成,包括主樓及附屬建築物。1922年始建的舊贊育醫院是香港第一所華人產科醫院,創辦旨在為市民提供婦產科醫療服務;並培育華人助產士,為她們提供西醫接生訓練……」張家榮無奈說,以前未有文物保育思維,西約方便所改建成 醫院附屬建築時,加建了不少用鋼筋混凝土做的走火梯,絲毫不符合建築原本用磚搭建的原則,他慨嘆除了建築的外觀有變,它背後的歷史也被層層石屎掩蓋。
「1909年,剛好度過香港最慘痛的一段歷史——鼠疫。」西約方便所是有名有姓的華人為西營盤街坊提供醫療服務而成立的醫局,當時不少華人不信任西方醫學,將染鼠疫離世的親友拋屍街外,變相令鼠疫更加不受控。西約方便所專門接收區內鼠疫患者,為病人提供治療和住院服務,亦曾有用來安置遺體的殮房,至今仍保留。建築設計本身亦配合其時港英政府整頓城市規劃和衛生,全部樓板都用鋼筋混凝土建造,而非傳統的木地板,「因為污水會在木板的縫隙之間滴下來,造成污染」。
年份是建築保育最重要的決定要素?
這麼說來,年份似乎構成建築歷史價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張家榮卻說:「年份,其實我覺得不應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但現時文物保育工作和歷史建築評級主要集中戰前建築,即使政府提出要為1950至1960年代的建築評級,他認為「行得太過緩慢,香港的發展模式是非常快,不會等你」。是張家榮太過心急了嗎?他續提出一個看似不可能發生,卻又挺具說服力的駁論:「1980年代那些(建築)怎麼辦呢? 就好像Hong Kong and Shanghai Bank,即(香港上海)滙豐銀行總行,由世界知名建築師Norman Foster設計,要是明天滙豐說要拆,你要如何?」還有建築大師貝聿銘設計的中銀大廈,這兩座屹立中環的摩天大廈可說是全亞洲舉世無雙,倘若拆掉香港便會失去兩座地標。
問張家榮哪幢建築最迫切需要保護,他思考良久也答不出來。不過他認為較vernacular(地道)的建築須先評級,他認為本港最地道的建築是唐樓,「大家見得最多的唐樓,有時不是它本身的建築有特色,或者那個年份悠久,而是發生了一些歷史事件令那幢建築有價值,有社會價值,或有歷史價值」。但唐樓隨城市規劃重建漸漸消失,他反問政府是否要扚起心肝保育唐樓,或者設立規條保留唐樓建築原貌,「起碼可以演繹番(不同時期的唐樓)那個年代的歷史」。
評級制度如何追落後?
現時負責為歷史建築評級的古諮會,張家榮認為在處理評級時「很arbitrary(任意)去做」,因為缺乏清晰的評級指引供古諮會成員參考,他以石硤尾主教山蓄水池的拆卸工程為例,事件便源於古物古蹟辦事處不夠敏感,當水務處就蓄水池工程地盤向古蹟辦諮詢時,古蹟辦人員認為「水缸」無保育價值。
「基建是一個系統,建築物的形態本身也是一個學問。」張家榮說建築文物保育涵蓋建築學和園境建築兩個專業,亦包含對歷史文化的研究。張家榮在香港大學修讀建築學士,再進修港大建築文物保護學部(ACP)的建築保育碩士課程,不過3年前該學部已解散,香港再無專門講授建築文物保育的大學課程。香港建築文物保護師學會(HKICON)成員大多在大學修讀過相關課程,不過法律上沒有正規的建築文物保護師專業資格認證,而ACP殺部的事實也證明香港建築文物保育未成氣候。
雖然如此,張家榮提到ACP時仍語帶自豪,「我師父(建築文物保育學者)李浩然、龍炳頤及Lynne DiStefano一同成立ACP,想培訓在香港做建築文物保育的專家」。他仍記得不少人加入ACP的緣起——2007年清拆皇后碼頭事件,當時引起不少本地保育人士反對和抗議,要求當局保護市民的集體回憶。
山頂向下望,也是有待保育的文化景觀
中心不時辦專題講座,講座內容有建築歷史、鄉村文化或民間節慶等主題,張家榮曾主講大埔旗桿山(又稱運頭角山)與新界六日戰的關係。張家榮家自祖父輩就是建築師,耳濡目染下他也當上建築師,現時在港大教建築,但他指學院討論過於着重理論,不如往昔般看重實踐。他做建築顧問時發現不少工程都涉及保育爭議,促使他毅然專注做建築保育。譬如原由香港電燈公司購入的甘道23號大宅是一級歷史建築,2010年長實集團申請拆卸重建,引發保育爭議,張家榮分析前人之所以在甘道23號建屋,是因山頂能一睹香港仔全貌,看到那裏的景觀,「我會說那個園林景觀是cultural landscape(文化景觀)」。他所說的文化景觀被視為世界文化遺產的一種,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界定它為「自然與人類的共同作品」,是文化財產。
張家榮說文化的定義離不開人,活化和保育建築文物時,「將人撇除的話,其實那個(文化)就變成一個死物」,故他一再強調保育是要實地落手落腳做,保護地方原有的社區價值和文化,不能空談一大堆建築理論,「整個process(過程)其實是要接觸人,你要很地道地做」,先要深入了解別人的社區,才能保障那個社區人民的利益,更宏觀地連同整個社區脈絡,以文化景觀的角度保育,並邀請原居民分享口述歷史,不然單單保育一幢建築物沒有意思。
■分家原因
討論完建築文物保育,岔開一下講八卦。香港文化古蹟資源中心原稱「長春社文化古蹟資源中心」,沒了環保團體「長春社」的名銜,自然引來坊間揣測他們分家原因,張家榮回應稱他去年約7月才任職中心總監,「去年進來(任職),即是這裏還是叫長春社的時候,其實我oversee(見證)他們(長春社和中心)那個split(分開),開始劃清關係」。原來一開始中心跟長春社已分開運作,彼此的工作也不太相干,前者致力搞文化保育,後者則搞環境保育,中心先前只是長春社「掛名」分支,分開不涉任何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