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藝術家 共融合作 築殘疾者自足未來

文章日期:2024年05月17日

【明報專訊】閉眼一摸便可辨別鈔票面值,和非視障人士所用無異的直立皮革短夾「In:visible Wallet」,是梁雯蕙9年前撞進公眾視野的原因。當年的她,初創共融設計(inclusive design)品牌「mosi mosi 無事無事研究所」,眾籌做銀包,飛快引來大大小小媒體報道。眼下的她,咧齒笑容依舊,初心不變,但作為設計業者的視野明顯不同了,「以前只需向自己交代,現在真的揹起一間公司,承擔很多東西,要發薪水、交租金,有點心急,會想找到一個實現更多目標的營運模式」。不靠同情,讓身心障礙者自足生活而不被市場除汰,是她努力構築的未來。

共融設計重過程 賦權群體

做了不少智障、視障、自閉症人士相關製品,從2015年到2024年,梁雯蕙的確迎來「多元」、「平等」、「共融」盛行的新世代。這些價值觀以通用設計(universal design)的模樣先行落地,1997年,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劃下公平使用(equitable use)、簡單及直覺式使用(simple and intuitive use)、低體力要求(low physical effort)等七大原則,務求創造所有人都通用的日常產品、社會環境——容讓輪椅、嬰兒車等暢行的道路,或無分男女的跨性別友善廁所,皆為範例。之於愈發多人論及的共融設計,與前述大方向互通,只是它比起可達性(accessibility)的結果,更側重如何的過程和誰人的參與,視多元特質為力量,積極賦權箇中群體——例如紐約高架公園(The High Line)翻新計劃,便投入20多年斡旋、溝通時間,確保周遭族群文化都被包納且尊重。

在2010年代一波波#BlackLivesMatter、#MeToo社會浪潮下,闊至社會學的設計項目急冒日增。就像梁雯蕙畢業的理大設計學院,2017年開立社會創新設計(social design)一本科課程,而無事無事研究所新設「企業禮品訂製」服務,亦因愈來愈多企業開始實行環境(environmental)、社會(social)、管治(governance)三方面的ESG永續準則。

話雖如此,小型工作室若想將共融概念推往各式企業和普羅大眾,同時兼顧自身盈虧,「In:visible Wallet」那般針對某群體日常困境、耗時耗錢耗人力的設計品並不可行。「我設計過中風人士專用睡衣,但沒有發展下去,真的分身不暇。一個產品的誕生,背後經過很多的努力,要研究、實測、做prototype(原型)……還需要資金。」梁雯蕙說。她那發想自畢業作品的「看」不見錢包,由量鈔位應採凸點記號或梯級刻度的早期研究,去到眾籌30萬元製作1500個原型的試驗階段,經歷了足足一年的開發期(還未計人手逐一修訂工廠毫米偏差等吃力苦差)。非主流路線出發,注定艱難——碰巧地,這次訪問的攝記和她9年前接受《明報》訪問時見着的是同一位;看看相片,當年背景在大埔生活書院,那時她未租得工廈單位,大學老師在那裏借她一間工作室,那時她也沒有協力的員工下屬,只能獨自兼職補貼創業財政。

殘疾者潛能 不止串珠剪紙

No.1 is dream. No.2 is money.(夢想第一,金錢第二)——網誌裏,梁雯蕙特地抄下日本香芝特殊藝術中心Good Job! Center負責人的話。暫且擱置解難方向,她現時設計的產品定位類近Good Job! Center;該中心把殘疾人士的藝術創作轉化成可賣的紙漿模型、NFT(非同質化代幣)等商品,並接洽大型機構如無印良品的委託,不僅僅擺甩「接受社會幫助的弱勢」標籤,讓個體重新看見一己潛能,更創設了一套可持續營運體系。滾滑無事無事研究所的網上商店,會發現「Petal Dance Calendar」的12款花卉月曆、山茶花毛氈、「迷因圖柴犬」和「無事心慌慌兔子」玻璃杯等圖案,全由自閉症和輕度智障的阿邦一手繪製。他原在庇護工場工作,偶爾被梁雯蕙發掘繪畫才能後成為實習生,每星期到工作室學習大小、比例、構圖、顏色等技巧,「為什麼香港殘疾人士的創作就只能串膠珠、剪紙卡?明明有更美感的形式呈現」。每個孩子都是藝術家。把阿邦平日練習的草圖攤在桌上:戴花圈的黑白線貓、長成C形的大嘴海鷗、烘得金黃啡脆的麵包……簡約童趣。去年,阿邦以同一方式為工作室繪製美麗華集團的環保盆栽包裝盒、信和集團的入伙咖啡禮盒,似乎印證了如此參與模式切實可行。

生產鏈引思共融缺口

共融合作聽上來理想。如同「Dyslexia pouch/bag」把讀寫障礙小朋友寫得顛倒反轉的數字,交由庇護工場絲網印刷、裁縫成小袋子,貫徹了意念至生產的一軸工序鏈。那能像一般工廠量產嗎?梁雯蕙說,視乎難易程度。雖然工場工種多樣,囊括包裝、釘裝、陶瓷、木工等,但外判工作給它們時,往往要付出額外「多100%的心機」作技能訓練和品質監控,而工人們也不是做不到,只是需在無壓力環境下慢慢來,較易錯漏,如絲網拖印一次竟不知為何會雙重疊印,做出令她哭笑不得的可愛「瑕疵品」。最後,她滿意的「Dyslexia pouch/bag」成果只得幾十個,迅速售罄。如此職場經驗,再次引向一個問題:究竟何謂「共融」?社會應何時降低對身心障礙人士的要求,又應何時把他們視作正常人?梁雯蕙沒有明確的答案,她認為,欣賞而非同情的購買行動自是好事,但亦不必刻意掩蓋製作者的身分,畢竟那是他們獨一無二的特質。

個體與個體之間,如何相處,只有長期磨合才可曉得彼此舒適的位置。在無事無事研究所工作室內打轉,只見茶水櫃的牆面貼着阿邦畫的咖啡杯貓,門後悄悄藏着他綽號「蕭邦」的願望清單,「阿邦懂很多東西,會不斷分享他最近沉迷的小說、電影、動漫,又會提醒你一些很時事的話題,比如去日本要小心輻射。他有時會有些『失禮』的舉動,但我都不理他,讓他做自己。其實當他們是普通人就好了」。梁雯蕙的口脗,彷彿對方是個大孩子。邀來多元人士擔任藝術家並販售版權,確是目下最佳合作方案,但共融一域尚有無數缺口待填補,比如產品設計,重度智障者和照顧者乃弱勢中的弱勢,其起居難題需更多關注,又如書籍設計,視障兒童的觸感書、點字書依然匱乏。

9年跌碰下來,靠基金資助、品牌接案支撐教育推廣,梁雯蕙覺得自己仍很不足,「產品以外,我開始會想是不是有其他方法擴大這個平台的影響力,令更多人受惠」。她形容自己是條橡筋,總有磨蝕的累,但找多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加多幾條橡筋,或能走遠一點的路。

文:吳騫桐

編輯:何詩韻

設計:賴雋旼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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