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成長於1980年代中期的我,經常都會聽到老一輩形容在外國長大的華人為「竹升」,他們會說一些不太標準的廣東話,也懂一些香港文化,「竹升」當年帶給只有小學的我一種別樹一幟的感覺。總覺得他們是鬼仔鬼妹,對我們的本土文化,應該沒太多興趣吧。
時間來到2024年,網絡資訊爆炸的年代,我那個比利時的朋友都是聽香港收音機長大,世界大同,讓更多想尋根的「竹升」變得更有創意,把自己的研究和想法融入藝術,透過不同媒介表現出來。
5月上旬,我在墨爾本Arts House欣賞到同樣會被老一輩形容為「竹升」的陳雋然(Rainbow Chan),和她的表演「哭嫁歌」。
陳雋然出生香港,未夠10歲就跟隨家人移民到悉尼,她是多媒體創作人,用一個「竹升」的視點去詮釋和探討當代華人社會的文化。「哭嫁歌」常見於封建社會時期的香港,是圍村女生在父母安排的婚姻下,出嫁前一個月會唱的歌。歌曲大多記錄女孩對家人的不捨之情。從前沒有科技幫手,這些歌曲都是一代口述傳給下一代。來到今天,可謂買少見少。幸運地,「哭嫁歌」來到陳雋然的手,她利用新舊音樂、舞蹈、畫作、文字和視覺藝術,讓「哭嫁歌」重新獲認識。
陳雋然的媽媽是香港土生土長的圍村人,在表演中用圍頭話演說習俗禮數。雖然我不是圍村長大,但每一次她的聲音在表演中出現,總能瞬間帶我回到香港,我好像置身於粉嶺龍躍頭、大埔林村、元朗蔡屋村等地方,鄉愁溢起。
表演中間,陳雋然特別討論「回」這個字,台上甚至有布景用不同吊飾做了一個像是回字的門。「回」字在甲骨文時期,字形比較圓,而且還有出口,發展下來卻愈來愈方,甚至封口了。作為觀眾,我在那刻忽然感受到圍村女性在出嫁前的無力,雖然「回」有回家的意思,但當時的女性,其實一點都不想離家,亦明白出嫁後回家不易。從前可以像圓圈一樣,來來回回,如今卻像圍村的石磚牆,封閉而冰冷,出去了就難再回去。或許有點悲涼,所以才能唱出這種帶些淒美的調子,讓四周的人明白女性無奈的命運。
說實話,節目去到中間,我感覺到香港文化的傳承危機,不免慨嘆歷史洪流湧得太快,哪來什麼保育?但在表演結束時,看着陳雋然感動的謝幕,我忽然有種釋懷。感謝世上有這麼多有才華的藝術家,無論是竹升、香港人,甚或是外國人,即使面對更多挑戰,都能像從前圍村的女性一樣,把珍貴的歷史和文化,利用不同的媒體,一起回到過去。
文:小柔
(80後,生於香港,移居墨爾本8年 認為藝術就是生活最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