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向學堂:少吃棕櫚油 救紅毛猩猩? 實踐永續糧食 還看政府取態

文章日期:2024年06月16日

【明報專訊】極端天氣事件變得頻繁,戰爭爆發影響糧食供應,食油價格亦受到衝擊。糧食安全是近年全球焦點議題之一,聯合國2015年宣布了「2030可持續發展目標」,其中一項目標是要完結饑荒、實現糧食安全和改善營養及促進永續農業。世上沒有取之不盡的糧食,只能繼續生產以穩定供應,本港有學者和企業分別研發增強魚類抵抗病毒和水耕種植的方法,改善糧食生產。不過糧食供應鏈除了生產者,也有零售商和消費者,背後還有政府,他們在可持續糧食系統擔任什麼角色?

棕櫚油生產過程具爭議

自1993年起,香港每年都會舉辦與盛事「法國五月藝術節」有關的一連串文藝活動,另有推廣法國飲食文化的「法國五月美食薈」,其中一項是法國駐港澳總領事館與香港理工大學研究及創新事務處合辦的研討會,今年研討會的主題是「可持續糧食系統:從生產到廢物管理」。

記者走進演講廳,映入眼簾的是純素牛角包、可麗露和法式朱古力麵包等,看着一列列擺放整齊的法國美食,它們似乎只有「食物」這身分與今次的研討主題沾得上邊,但若深究它們的製作材料,便知道可持續糧食系統不止是「食物」那般簡單。

煮食要用上食油,做麵包用的起酥油成分多數含有棕櫚油,此外,棕櫚油亦常見於加工品和日用品。法國國際農業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Flavia Fabiano舉例說:「在1970年代末出現棕櫚油生產潮,尤其在歐洲,棕櫚油是許多加工品的成分,例如美味的榛子醬,還有洗髮露、牙膏、清潔劑等。」她說油棕樹是神奇的油樹,毋須添加農藥和化學物質也能輕易生長,小小的棕櫚果實能壓榨出大量的油來提煉,不過棕櫚油的生產過程具爭議。

伐林產油 毁雨林生態

印尼是世界最大棕櫚油生產國,當地為了生產棕櫚油,長期砍伐雨林,破壞自然生態和原住民的居住地,一些非政府組織鼓勵消費者杯葛棕櫚油,「利用消費者的抵制為改變制度的武器,可能對商界造成衝擊,但長期而言會妖魔化(demonize)一些文化,人們認為生產棕櫚油本身導致去森林化(deforestation)」,Fabiano指出,部分永續生產棕櫚油的人,例如在小農田種植的農民並沒有砍伐森林,卻被歐洲消費者杯葛購買。抵制棕櫚油亦意味要找其替代品,例如大豆油,但為了種植大豆,人類還是要毁林闢地,Fabiano說:「與其妖魔化農作物和抵制,倒不如支持可持續發展,譬如購買可持續棕櫚油,也要保持克制。」她指的克制是節制一切破壞環境的行為,例如吃少一點榛子醬或其他加工食品,多以單車代步等。這些建議聽上去老生常談,卻是我們能力所及的有限舉措。

永續糧食不止是環保議題

消費者改變消費行為是推動永續糧食系統的重要一環,這代表消費者的生活模式須為可持續發展妥協?Fabiano則笑言:「不要承擔過多責任,我們能做的只是改變個人消費行為,我們不能做到一切。」在團體或制度層面,她認為應賦予糧食更多價值,假如要求農民「正確地種植」(即不破壞環境並符合人道精神),就不要理所當然地覺得食物總是大量供應且價值低廉。

不過集人民之力,似乎也無法完全推動可持續糧食系統的發展,那麼誰該負責?這或許要扯上政治和經濟,而不只是環保議題。中國的棕櫚油進口量由2000年起大增,從1999年的135.1萬噸增至2000年的202.8萬噸,再升至2019年(即新冠疫情前)的671.9萬噸,有指中國棕櫚油進口的增幅緣於中美貿易戰,中方減少向美國購入大豆。Fabiano說政治因素會影響永續糧食系統的發展,但大豆除了能製作豆油,還能用作養豬的飼料,「大豆和棕櫚油不是彼此的替代品」,故不能說中國進口更多棕櫚油是因為貿易戰。

永續棕櫚油 難獲亞洲國家認同

Flavia Fabiano以棕櫚油為研究個案,前年發表博士論文Rising China and sustainable value chains: the case of palm oil,論述中國與可持續供應鏈的關係。她的研究指出永續棕櫚油圓桌會議(Roundtable on Sustainable Palm Oil,RSPO)的倡議沒有成功進入中國,舉例說在商業領域,一小部分總部在「全球北方」(Global North,即已發展國家)採用RSPO認證可持續棕櫚油的跨國企業,例如Unilever和Mars,在中國有發展業務,但他們使用RSPO認證永續棕櫚油的做法並未被其中國或其他亞洲分支仿效,Fabiano藉此指出亞洲或對可持續棕櫚油的倡議態度冷漠和不信任。

Fabiano又發現,許多銷售棕櫚油的亞洲跨國企業由具馬來西亞、新加坡或印尼公民身分的海外華人經營,他們通常同時持有中國護照,並在香港和深圳等地成立企業分部。舉例說馬來西亞籍企業家郭鶴年,其籍貫為中國福建,他創立的豐益國際有限公司在印尼設有棕櫚種植園和煉油廠,是國際最大的棕櫚油供應商;故討論可持續棕櫚油供應鏈時,似乎不能忽略中國。

印度是最大棕櫚油進口國,為何Fabiano的博士論文反而聚焦第二大進口國中國?Fabiano專門研究政治經濟學,她發現中國的可持續棕櫚油發展涉及中央政府參與,故關注中央政府在整個可持續棕櫚油供應鏈的角色;印度則成立了印度可持續棕櫚油聯盟(I-SPOC),建構綠色供應鏈,但這聯盟是由相關企業主導,而非當地政府。

進口國可做什麼?

中國不生產棕櫚油,而是全世界第二大棕櫚油進口國,印尼和馬來西亞則為全球兩大棕櫚油出口國。根據美國農業部數據,2022年7月至2023年6月中國進口約619萬噸棕櫚油;印尼2022年生產約4650萬噸毛棕櫚油,佔該年全球棕櫚油生產約六成,當中約383萬噸出口至中國,顯示中國那年逾半棕櫚油產自印尼。記者問Fabiano,中國的做法是否變相將環境成本轉嫁至其他國家,她說這正是她想繼續研究的方向,因為在歐洲和美國發展時,也出現過類似情况,「他們(在國內)保留帶來正面影響的活動,而帶來負面影響、特別是會污染環境的,則在國外進行」。

Fabiano又說,中國在可持續供應鏈絕對有話語權,但「中國正用不同方法(影響可持續供應鏈),而這種方法大概具區域性,他們會與其他亞洲國家合作」。她研究時發現,棕櫚油交易構成中國與馬來西亞和印尼保持友好關係的部分因素,「當然在中國跟美國高強對抗的框架下,中國有興趣與鄰國發展友好關係」,而中國開放農業自由貿易,為他國提供大型市場,自然是友誼的象徵。Fabiano希望這種外交關係能帶來正面影響,尤其是馬來西亞和印尼作為「一帶一路」倡議的合作國,中國或可與他們有更多關於糧食安全和永續糧食系統的政策討論。

被創造的需求

馬來西亞上月初宣布「猩猩外交」,計劃將瀕危的紅毛猩猩送給向他們購入棕櫚油的國家,馬來西亞種植及原產業部長Johari Abdul Ghani表示「猩猩外交」是受到中國「熊貓外交」的啟發,欲藉此證明馬來西亞對保育和生物多樣性的承諾,並展示該國是可持續棕櫚油生產國。弔詭的是要開墾農地種植棕櫚樹,就要破壞紅毛猩猩棲息的樹林。

Fabiano說這或許印證了她的研究發現,即推動棕櫚油文化的不是消費者需求過多,而是棕櫚油生產商試圖創造需求。她續指,人們一般會說「我們買少一點棕櫚油,(變相)便能減少生產棕櫚油」,彷彿是市場造就需求,但她看到馬來西亞和印尼花費不少努力出售棕櫚油,這或反映他們「產量過剩」。Fabiano說那些向馬來西亞採購棕櫚油的國家,例如中國,可以制定法規,約束企業在海外投資時遵守特定標準,包括勞工權益、環境和社會標準,並履行企業社會責任行為守則,確保購入的棕櫚油符合可持續生產要求。她強調這些措施並非完全有效,但至少能促使在海外營運的企業負上一定責任,向外界展示盡責一面。

隨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的非成員國,包括馬來西亞和印尼,與中國的經濟整合程度加深,Fabiano認為歐洲各國可透過中國接觸其他環境議題的主要合作伙伴,如印度、印尼和巴西。她解釋,建立可持續糧食系統需要各國消費者、生產者,銷售者及政府合作,「我們有時施加太多壓力在科技發展上,其實不需要突破性的新科技,有時可由政治決定來解決」,亦即各地政府推動可持續發展倡議,以及支持實踐倡議的群體,例如有機農業和保障動物福利的高質畜牧業,並從糧食的生產和運輸上謀國際合作,不再追求量產單一作物(monoculture)。

文˙ 姚超雯

{ 圖 } 資料圖片、法國駐港澳總領事館提供、Everyday better to do everything you love、Mario Plechaty@iStockphoto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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