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1989年6月5日世界環境日,港英政府發表《白皮書︰對抗污染莫遲疑》(下稱《白皮書》)政策倡議,勾畫未來10年解決環境污染的詳盡計劃,奠定香港環境政策基礎。同月,現任綠惜地球總幹事、長年關注環境議題的劉祉鋒投身環保工作,至今卅五載。回顧香港減廢進程,很多工作是由民間團體發起,走入社區播下環保種子。垃圾收費於實施前夕暫緩,環團多年周旋在民間與商界的經驗,對進行有效的環保對話有何啟示?
簡介:垃圾收費計劃討論足足廿年,這減廢火車頭原訂今年8月開動。5月底,政府再次宣布暫緩計劃實施,但港人仍可多想一步,看見垃圾打包後的成本,從源頭減廢,多多回收。這欄目邀請社會各界打開朝夕相對的垃圾,一同設想在不遠的將來,人與垃圾將經歷不一樣的關係。
舊報紙變灰紙 回收網漸擴大
近年香港社會逐漸建立回收文化,街上有人提着清洗乾淨的回收物步往回收點,也不算稀奇。不過在1990年,「回收」對大多數市民來說是一件新鮮事。那年,劉祉鋒在九龍一間學校推行全港首個廢紙回收計劃,電台節目特意派記者現場採訪,亦是他首次接受傳媒訪問。很多學校有每天訂報的習慣,促使劉祉鋒思考看後即棄的報紙可否循環再造,避免浪費?「這個概念當時人們覺得很新穎,『這樣也可以?』 我說得㗎得㗎。」
學生把報紙投進校內的大鐵籠,操作簡便。另一邊廂,劉聯絡元朗一間紙廠,得知報紙可以再造成鞋盒內籠使用的灰紙,遂說服對方參與計劃,安排車隊到學校收集舊報紙。紙廠從而獲得原材料製作產品,在商言商是一盤賺錢生意。計劃幫助了本地環保工業,同時減少廢紙,「這是一個活生生例子,不用花巧,很直接簡單」。
劉祉鋒在學校完成電台直播訪問,甫回到辦公室,同事急忙問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讓辦公室來電不斷。原來企業、學校紛紛來電,查詢手上大量廢紙可否回收;有酒樓存放很多舊點心紙和餐牌,負責人打來說:「如果要,我畀你回收。」簡單一間學校的回收計劃,激發民間意想不同的熱烈反應,讓回收網絡不斷擴大。劉祉鋒當時發覺市民環保意識較低,不知道一些「廢物」也可循環再造成有用資源,廢紙以外,其他資源也不應輕易丟往堆填區。
動物回收桶吸睛
早於1989年的《白皮書》,政府已經提及要限制廢物產量,鼓勵回收及循環利用,並點出首要目標是減少依賴面積有限的堆填區。雖然官方有減廢之說,不過劉祉鋒觀察到政府少有派員親身落區,大多時候是透過接觸商會或志願組織等,由他們向會員或市民推廣環保理念。
1993年,劉祉鋒在柴灣翠灣邨推動分類回收,相信是全港公共屋邨首個同類項目。舊照中的三色桶有點面善,然而它們並非後來為人熟知的「藍廢紙、黃鋁罐、啡膠樽」,後者要到5年後、1998年才由環保署在各區設置。翠灣邨的回收桶由外聘設計師設計,綠青蛙、藍兔子與黃鳥兒的造型相當吸睛。劉祉鋒憶述小朋友看到也很雀躍,甚至主動問他怎樣使用,公眾教育自然地發生。「這就是落區推動,不要把環保意識停留在官方文件裏,要把它落到地。」當時房委會主席王䓪鳴應邀出席開幕儀式,可見房委會同樣重視分類回收。
劉祉鋒設計翠灣邨的分類回收系統時,參考外國經驗及香港的廢物數量,決定分類收集廢紙、金屬和塑膠。劉祉鋒解釋玻璃未被列入,因為其時仍有回收商收集空啤酒瓶,清洗後賣給五金舖以盛載天拿水、松節水。
倡容許清潔工轉賣回收物
與學校廢紙回收計劃一樣,屋邨分類回收系統亦需要下游回收商支持。當時劉祉鋒與同事跟屋邨管理公司開會,知悉前線清潔工人大多有接觸「收買佬」或回收公司,一向會變賣紙皮。他着管理者盡可能容許清潔工自行處理回收物,換取的少量金錢無需上繳。「清潔工做了額外工夫,『下欄錢』讓他袋,使他有些經濟誘因(處理回收物)。如果有額外工作,錢又老闆收,他們便沒有推動力去做。」當然並非所有管理公司都同意,劉祉鋒只能提出建議,盡力解釋自己的建議能促進妥善回收。
「整條回收鏈當中,每個持分者有角色參與,他亦有回報,整件事就圓滿。如果當中有持分者自己去做,但無回報……你自己想想。」過往曾有傳媒拍到,清潔工人把市民的回收物與垃圾混在一起,一併倒進垃圾桶,劉祉鋒分析背後或許源於他們毫無經濟誘因,便無動力做好。
劉:清潔工憂墮法網 政府後知後覺
投身環保團體多年,劉祉鋒見證環保政策大起大落。港府2005年提出《都市固體廢物管理政策大綱 (2005-2014)》,劉形容是一份全方位的減廢策略,涵蓋垃圾收費、生產者責任計劃和焚化設施等措施的實施時間表,可惜政府換屆後沒有切實執行,使這些計劃滯後長達10多年。「我們民間做環保的人覺得,到底政府是不是很有決心去做?這些情况令我們都很沮喪和失望。」
垃圾收費的條例草案最終在2021年才獲立法會通過,劉祉鋒認為在及後的準備過程,政府一直沒有妥善回應各界的關注。早前他出席民間團體舉行的研討會,席間有清潔工人反映從沒有政府官員與他們會談,很擔心政策實施後誤墮法網,「市民不用指定袋,是他犯錯,為何法律責任突然轉移到我,一個收集垃圾的公民身上……我的職責就是每天做好清潔,不留垃圾在屋苑,老闆就要我做這些」。
5月27日,政府宣布暫緩實施垃圾收費,引述其中一個觀察是「法例令前線清潔員工的工作量和壓力大增」。劉祉鋒指出,政府提出立法建議時,就應該接觸清潔工等持份者,而不是對其顧慮後知後覺,直至市民反對聲音「拆晒天」,才懂得反省。
環保團體有不少推動回收項目經驗,時而要尋求外界資金支持。劉祉鋒比喻,假若垃圾收費是一個由商界贊助的項目,如斯亂局恐怕會被贊助方「割席」。「要考慮所有持份者的角色、意見,才可以制訂一個『實實淨淨』的工作計劃,不會有這麼多的錯漏,才可以推出街。」
四出講徵費因由 聽眾釋疑慮
劉祉鋒有次以當區居民身分,出席由環保署職員講解的地區講座。除了簡報字體小得讓在場長者大發牢騷,高呼「看不清楚」,大部分內容只是從指引搬字過紙,「我的天啊,用不着你說,我自己上網也能看」。講座沒提及政策的「Why」(為何做)和「How」(如何做),「聽眾都不知道堆填區兩年後會滿,很多塑膠去晒郊野公園又不知道」;講者只是在說指定袋哪裏買,「不要篤穿個指定袋,篤穿就不合法,要拿多一個袋套住」。
政府曾指出,截至今年2月底,環保署為各行各業舉辦超過 270 場會議及簡介會,然而劉祉鋒強調,解說應該重質不重量,「如果聽者疑團不解、怒火更多,我覺得是愈講愈衰」。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他陸續收到工商機構、銀行、地產商等眾多機構的講座邀約,「一個星期去三四間不同公司, 試過一天是上晝一個、下晝一個」。當時社會迫切需要對垃圾收費的資訊,同樣是說明垃圾收費,他分享時注重「Why」,「講完聽眾明白晒,原來有這樣的(廢物)問題,所以我們要這樣做」;以及「How」,如何減少家居或公司的垃圾。講座結束後,有聽眾向他反映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放下心頭大石。
收買佬蒐銅鐵 回收擔當
疏解各持份者的顧慮,似乎是推動環保的重要一環,畢竟單論回收已經需要上至市民,下至清潔工人、回收商的全力支持,缺一不可。這些持分者未必注重環保,譬如回收商和拾荒者只是出於商機而參與其中。環保意識未普及前,舊社區已存在「收買佬」和街頭回收店,蒐羅有價值的爛銅爛鐵。「執紙皮的婆婆不會講環保,不過她的行為讓她餬口。」在香港不起眼的角落,拾荒者日復日推着滿載廢紙和膠樽的手推車,即使不獲政策支援,他們依舊默默肩負資源回收的重任。
《白皮書》提及,政府不宜直接參與廢物回收工作,制訂的措施應以輔助有關工業為主,這些工業本來已具備知識和靈活,推動廢物循環發展。現時政府向環境保護署轄下的社區回收網絡「綠在區區」投放巨大資源,2021至22年度開支達2.26億元,每噸回收物成本達11,133元。劉祉鋒提出,儘管「綠在區區」收集的回收物質素較好,但政府亦應檢討是否合乎成本效益,例如引入私人回收商,會否更善用公共資源?
近年常談綠色產業,有工作機會才能百業興旺。劉認為政府制定法規後,自然營造出市場需求,「舉例廚餘不能再放進堆填區,說了兩年後實施,自然有營運商想到商機,開設廚餘廠、收集廚餘的車隊」。政府的角色可以是促進市場發展,例如提供租金低廉的土地設廠,讓商界覺得有利可圖。過去35年,他深入社區落地推廣減廢理念,從中得着正是洞悉持分者的利益和需要,對於推動環保政策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