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不如我們試用第一幕的姿勢來拍照?」導演三宅唱沒有多想便答允。他躺在茶几上忍俊不禁,笑言自己看起來比較像醉漢,從日本來的人員也起哄,湊過來一起拍他。最後,他的姿勢只跟電影《長夜盡頭的微光》第一幕略有出入——大雨中,女主角藤澤(上白石萌音飾)因為PMS(Premenstrual Syndrome,經前綜合症)發作,突然昏倒在車站的長椅上。
平凡渺小的人最吸引
生理期每月報到,PMS亦隨行藤澤跟前,那段時間她無法自控身心,忍不住因小事痛罵上司,服藥後又會嗜睡。那樣的藤澤不受職場鍾愛,輾轉來到一間天文儀器廠工作,在那裏,她遇上患驚恐症的山添(松村北斗飾)。突如其來的驚恐症,令本來外向的山添無法再在忙碌的職場工作,甚至連搭電車也辦不到。小小的天文儀器廠,恰好足夠收容渺小的兩人。
那兩個平凡而渺小的人,反而是最吸引三宅唱的地方。他讀畢原著《黎明前的全部》後,發覺從未在戲院裏看過這樣的主角,便立心將他們的故事拍成電影。他本來不清楚心理疾病,蒐集資料認識驚恐症和跟經期相關的PMS,也漸漸理解女性及其生理,思考到女性在社會上的處境,不期然得出一種強烈感覺:社會由男性主導。
心理疾病信手拈來,是電影很好發揮戲劇的題材,不過三宅唱選擇了按捺的方式。電影前段描寫藤澤和山添病發的狀况,藤澤會因山添打開氣泡水的聲音而憤怒,山添錯過服藥便會氣喘,但是更多篇幅敘述兩人如何扶持。認識心理病藥物的藤澤,在山添病發時遞上他遺失的藥丸;山添計算好藤澤的生理期,預料她將發病時便拉走她做別的事。
《長夜盡頭的微光》的藤澤和山添,令人想起三宅唱前作《惠子的凝視》的聽障拳手惠子,身體狀况迫使他們行走社會邊緣,孤獨感於所有人身上類同。三宅唱說,兩部電影都在疫情後拍攝,他觀察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重新建構,每個人變得愈來愈孤立,孤獨感從此而來。藤澤和山添的心理病無法控制,惠子的聽力無法控制,戰爭、災害也無法控制,「控制不到之下,每個人要如何自處?每個人又如何活得快樂?那是我想探索的事」。
菲林捕溫暖 音樂若隱若現
藤澤和山添之間沒有愛情,甚至連朋友也未必稱得上,藤澤卻會為了讓山添看起來精神一點,跑到他家裏替他剪頭髮,只因驚恐症令山添無法到髮廊剪髮。單純的善意和溫暖,也散發在天文儀器廠的辦公室。叔叔、嬸嬸輩同事雖不認識心理疾病,但仍體諒藤澤和山添的需要,沒強迫他們服從體制。原著同樣溫暖的感覺叫三宅唱着迷:「在多難捱的情况下,都可以透過人與人之間的溫暖、互助、關心,可以去克服它。在難捱的環境之下,幽默是比較重要的一件事。」
電影畫面洋溢溫暖,很大程度受益於菲林拍攝,捕捉光線獨特的質感。相較於數碼拍攝,菲林拍攝每次開機都需要更高成本。三宅唱在《惠子的凝視》已用16毫米菲林拍攝,他表示前作拍攝經驗不俗,無論演員和拍攝人員的專注力都很強,故在《長夜盡頭的微光》續用16毫米菲林拍攝。他解釋:「集中力不是肉眼能見,而是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對白、每一個情况,都覺得很專注在那件事上。」音樂上亦有蹺妙,電影音樂故意若隱若現,不被觀眾為意,三宅唱形容它就像海浪,「好像在生活裏面慢慢滲出來」。
將觀察帶入電影 盼觀眾有新發現
電影跟原著溫度一致,最大分別在於藤澤和山添工作的地點,由原著的金屬工廠變成天文儀器廠,改動來自三宅唱的聯想。原著跟電影名稱直譯是「黎明前的全部」,三宅唱說,黎明前是一個漫長的黑夜,黎明前的黑夜令他想起天文現象。換言之,似乎黎明來到之前,黑夜已有零星微光,並非完全黑暗。
三宅唱的電影總有類似的人文關懷,他大學讀社會學出身,惟笑說自己不是認真上學的學生,自言電影「未必回應到整個社會」,但都來自觀察世界的體驗,再將看到的經驗帶到電影裏。記者想起《命案》監製杜琪峯要求導演鄭保瑞為觀眾帶來希望,於是最後多了一幕主角踱步陽光之下的鏡頭。那麼,三宅唱認為電影也要為人帶來希望嗎?他每次聽到翻譯出來的問題後,都會說一聲「なるほど(我懂了)」,聽到這個問題後亦然,但接續陷入沉思。後來他說,自己也思考這個問題很久,但是難以自誇他的電影能為人帶來希望。他最想做到的事,是至少觀眾看到他的電影會有新發現,原來世界可以有另一個模樣,「可能是暫時最有希望、最正面的事」。
《長夜盡頭的微光》
現正上映
預告片:bit.ly/3XunFN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