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題達人}教育工作者羅安宜 追本溯源 應考沒標準答案的人生公開試

文章日期:2024年07月21日

【明報專訊】「考生可以開始作答。」《綠袖子》魔咒響起,考官來回踱步,考生奮筆疾書。「我以為(公開試)都有10年以上,以為離我很遠」,羅安宜(Angele)觀看紀錄片《公開試當真》,片中學生奔赴補習社,考試前反覆確認抵達時間,坐在課室等放榜……她在戲院也突然緊張起來,「嘩,原來那些陰影、感覺無放低到,(只是)好像收埋咗唔諗」。Angele是推動教育創新的非牟利組織CATALYST Education Lab策略及項目總監,此前曾是企業策略顧問。商界與教育界好像沒甚關係,但對Angele來說,不過是跟隨心之所向。公開試試卷答得再好,亦不代表識答人生的考題,眼前問題只有一條:「對你來說什麼最重要?」

沒時間空間 思考公開試意義

大學畢業後,Angele曾任職策略顧問公司,為企業及非牟利組織提供顧問服務,不時出外公幹。2016年3月,她從一趟旅程返港,飛機降落打開電話,瞥見一連串新聞——9日內7名學生自殺。「點解大家會咁覺得無選擇?」她反覆思索,情緒亦受影響,然後忽爾發現:「其實社會上有很多事件,為何這件事我尤其心悒,咁frustrated?」

後來Angele總笑言,那時正經歷Quarter-life crisis(青年危機),自己也在思考前路:「點解我要咁努力工作,但又不是想像中咁有衝勁,其實我想點㗎?」自問策略顧問工作頗有趣,時而分析進軍越南房地產市場的前景,時而審視銀行削減成本措施。接觸面廣亦是她最初選擇做策略顧問的原因,「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入什麼行業,睇得多啲咪自然有得揀」;別人眼裏她手持「神科」科大環球商業管理學位,然而工作了兩三年,依舊困惑,「死嘞,我睇咗咁多,都無嘢真係覺得好有意義」。

打敗公開試難關,入讀心儀學科,但原來人生的考題更難答。Angele早前協助非牟利團體「青年全球網絡」,邀請100多名教育界同工觀賞《公開試當真》慈善首映會。紀錄片《公開試當真》講述中學文憑試考生滕毅康(阿康)從備試到放榜的心路歷程,引起觀眾尤其家長與教育界反思。

其中一幕阿康正值地獄式補習備試,演員岑珈其隨意問了他一句,其實有否想過考文憑試的意義。二人頓了一頓,接着得出結論是「不過咁趕就唔好諗啦」。從教育工作者視角,Angele對這幕印象深刻,「又不能怪他,因為真的很趕要備試;但那個才是關鍵喎,你(怎能)不去想為何要有公開試、有什麼目標、視考試為人生中怎樣的一回事」。

對前路迷惘 反思什麼才是最重要

公開試有何意義?Angele回想自己當年應考也沒想過,「傻吓傻吓咁囉」。正如大多數學生,她當時壓力源於「一試定生死」,覺得考得好或不好,換來的機會差距甚大。Angele和阿康有許多不同之處,她考CE、A Level,就讀傳統名校,也是一個勤奮讀書的乖學生。「考好個試是應份,讀大學是應份……大家都說要考試,要考好,不然我就入不到心儀學科㗎啦。就是很模糊的概念,然後大家就衝呀努力(備試)呀。」

「甚至不要說公開試意義,我自己本身是一個怎樣的人,有什麼夢想,都無好好地諗。」大學選科看似很有目標,其實不過是刪除法——不想讀醫科或法律,家人又是會計師,便選了商科。

回到2016年,Angele對前路迷惘,但對學生自殺問題卻很有感覺,考慮應否轉投教育行業。其時她在公司支持下報讀MBA(企業管理碩士),其中一間報讀院校史丹佛大學每年都會問申請人一條問題:「對你來說什麼最重要?為什麼?」報MBA反而要答如此哲學的問題,她也有點衝擊。25歲,她第一次對自己尋根究柢,「如果我早一點有這些思考,而(明白)考試只是這路途當中的一個過程,這是很不同的」。驀然回首,她發現若不清楚目的,做事的動力會低一點。

課堂外體驗 重新認識自己

對你來說什麼最重要?Angele沒有想起學業事業成績,或為公開試苦讀的日子;影響最深遠的成長經歷,反而是中學參加的中文辯論隊。當年中文辯論隊沒有教練,師姐用心激勵眾人,一同探索如何補位,「大家都有空間欣賞彼此能力,然後一起朝着一個目標去前進」。Angele很欣賞師姐建立了這個空間,後來從師妹變成師姐,她亦延續前人精神。入大學後,她多次組隊參加Case Competition(商業個案競賽),最初缺乏系統性訓練,於是她提出成立Case Analysis Team(個案分析隊),學生之間彼此訓練,共同成長。

無意之間,原來她的志向一脈相承,只是到25歲那場自省才拼湊出來。「中辯、大學我做這些事的時候,都是有少少下意識『鍾意囉』。」當她將這些經歷串連,才發現當中反映出自己在乎的事。

「自我認識絕對不是我在中學階段的時候有。」以前中學課外活動被稱為ECA(Extra-curricular Activities),現在的DSE高中課程改稱「其他學習體驗」(Other Learning Experience;OLE),「其他」似乎比「課外」更有肯定意味,實際上學生的學生學習概覽(Student Learning Profile;SLP)可作為補充資料,讓大學考慮公開試成績以外的考生表現。Angele無經歷過DSE,當年經驗是學校較少帶領學生反思課外活動參與,從中反映出自己什麼個性與長處。有些學生自動自覺懂得反思,但她認為校方可以有更多支援,在接觸多元化的課外活動後更認識自己。

2017年,Angele在麻省理工學院(MIT)修讀兩年MBA課程。她很清楚自己想嘗試投身教育,於是有意識地計劃自己的體驗,測試志向所在。會否適合在體制內工作?她暑假在波士頓公立學校學區實習。還是想創立教育初創企業?她研究一些創業支援。或是可以做回策略顧問的老本行,專門幫助教育機構?她跑到巴西,協助一間學校建構籌款系統。這些活動大多不屬於MBA課程之內,但她作為學生可以低成本探索,在豐富的土壤上不斷嘗試。

拆解問題所在 改變教學現况

對你來說什麼最重要?Angele現在有更好的答案:「建構一個讓大家感覺安全、勇敢做自己的空間,為我們共同的將來做選擇。」句子很長,但她所描述的可套用於中學辯論隊、大學Case Analysis Team的經歷,亦是她今天在CATALYST Education Lab的工作,「希望製造空間給校長老師們有同行感覺,讓他們回去學校後,可以創造同樣空間」。

CATALYST Education Lab於香港推廣Compassionate Systems,支援香港學校把它融入教學當中。Angele嘗試舉例說明,當一個人咳嗽,服藥只是治標不治本。當她追溯會發現,自己疲累便容易咳,而這源於繁重工作環境,老闆不知悉自己工作量過大,「如果我有這樣的覺察,就可以嘗試改變或建立不同的制度」。簡單來說,Compassionate Systems當中的「Compassion」是指建立對社會情緒(social emotions)的覺察,「Systems」則是系統思考,意識到不同東西環環相扣,系統如何造就現况。

理論底下有不同的思考工具,不只針對學生(以及老師)的精神健康,亦可以融入教學當中。在緊湊的課程、急速的制度之下,教育同工、家長追求Quick fix(快速解決),做完解決方案便算;Compassionate Systems務求創造空間,讓大家一同拆解學生或校園出現的狀况,扣連深層次問題,作出改變。

記者想起《公開試當真》裏,當岑珈其問及公開試意義,他和阿康都寧願專心備試,而沒有正視並尋根究柢,或許這也是一種「Quick fix」的思維。「當你太依賴Quick fix,會忘記有意想不到的惡果。大家覺得已經搞掂咗,忘記背後問題,只會愈來愈難解決。」放映會後,Angele參與教育同工的討論,其中一條問題是:若有個像阿康的學生,公開試尚餘4星期,你會選擇安排地獄式惡補,還是跟他一起拆解過往逃避學習的心態?

今屆DSE已經放榜,無論成績是否理想,緊記人生考題從沒標準答案。

文˙ 朱令筠

{ 圖 } 黃志東、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朱勁培

{ 訪問場地提供 } ULURU HK

{ 編輯 } 布偉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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