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邊科:人工生成受害者記憶 植入罪犯大腦 AI囚徒重新做人?

文章日期:2024年07月28日

【明報專訊】試想像有一天,你的記憶被篡改,你還是你嗎?也門分子生物學家Hashem Al-Ghaili最近提出「未來監獄」的概念,將人工智能生成的犯罪記憶植入罪犯的大腦,令罪犯感受被害者的痛苦,心生悔意,達至懲教效果,Ghaili認為這樣能減少監禁成本。為何製造原本不存在的記憶並植入腦部,能改變人的思維、情緒,乃至行為?

掃描大腦 度身訂做記憶

Ghaili在影片分享平台YouTube介紹「未來監獄」技術Cognify,Cognify將囚犯當成病人般「治療」,創造人工記憶並植入囚犯的腦袋中,在幾分鐘內完成監禁。影片稱Cognify既複雜又生動的人工記憶,由人工智能(AI)實時生成,並視乎犯罪者所犯罪行的嚴重程度和判刑,按其更生(rehabilitation)需要來度身訂做記憶。Ghaili表示,這些經Cognify植入罪犯腦部的記憶,可「無縫地(seamlessly)」融入罪犯的腦神經網絡,避免罪犯出現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的情况,即腦部同時存在兩種矛盾的想法,亦確保囚犯對被植入的記憶有如切身體會。

影片解釋罪犯可選擇花10年時間囚於牢房,或透過植入人工記憶「快速更生」。選擇「快速更生」者將使用Cognify改造記憶,先掃描其大腦,取得其神經傳導路徑(neural pathway)的詳細腦圖,以助Cognify定位負責記憶、推理和邏輯思考的目標腦區,例如海馬體(hippocampus)、前額葉皮質(prefrontal cortex)、杏仁體(amygdala)、頂葉(parietal lobe)和前扣帶皮質(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其中前扣帶皮質參與分配注意力、道德與倫理和情緒等腦部功能。

罪犯的腦袋戴上Cognify的儀器時,他神志意識到的時間流逝會比現實中慢,幾分鐘內感覺度日如年。植入罪犯腦部的合成記憶按其罪行、腦部構造和心理概况訂製,譬如暴力犯罪者會被植入刺激同理心和自責情緒的記憶,從受害者的視覺親身體驗遭遇暴行的痛苦,部分合成記憶則模擬暴行造成的長遠後果,例如受害者親屬的悲痛和受害者的精神創傷。這些AI生成記憶可涵蓋不同罪行,包括家庭暴力、歧視和財產侵佔(embezzlement)等。

融入腦神經網絡 「記憶」可永久

Cognify的情緒控制系統可調節罪犯的神經傳導物質(neurotransmitter)和荷爾蒙來誘發特定情緒狀態。系統會即時監測整個記憶植入過程,追蹤罪犯腦神經反應,讓系統實時完善改造,再植入新的AI生成內容。影片特別提到,為確保「治療」有長期效果,那些AI生成記憶可完全融入罪犯的腦神經網絡,形成「永久記憶」。

而經Cognify植入記憶的罪犯會被蒐集數據,用以研究犯罪心理學,以找出打擊罪行的最佳方法。Ghaili認為這種改造記憶的監禁形式,除了讓罪犯能更快回歸生活,成為社會的勞動力,也能降低司法開支。他又指出Cognify的技術有助嚴重失憶的病人尋回記憶,亦能於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患者的腦部植入正面記憶,以取代負面記憶作治療。

專家:對Cognify感憂慮

不少網民在Ghaili發布的影片下留言,有人說這活像英國劇集Black Mirror的情節,有人則形容這想法是「人間地獄」(hellscape),擔心技術會被濫用。香港大學梅雅基金教授(腦神經心理學)、腦與認知科學國家重點實驗室(香港大學)主任李湄珍看到Cognify這個「未來監獄」的想法時,說無論作為一名專攻腦神經心理學的臨牀心理學家、科學家,還是研究人員,都只感到擔憂,她說Cognify發明的意圖或許是好,「但當你掌握了這個科技時,代表你可以改變一個人原有的記憶,植入其他新記憶,一來可能會令當事人產生混亂,二來你是在操縱那個人的信念」。Cognify植入的人工記憶孰好孰壞,好壞由誰來判斷?這也值得深思。李湄珍預想,假如記憶被改造,翌日上班認不出同事,回家記不起家人,「我猜暫時沒有一個人願意這樣被操縱」。

植入記憶讓罪犯改過自新有別於傳統更生,香港懲教署設更生事務處,按罪犯的背景報告評估,為他們提供相應的更生計劃,包括教育和心理服務,李湄珍說現行的更生是透過行為改變囚犯,「那是自己的個人決策,跟硬生生植入記憶是兩碼子的事」。

虛構記憶人人都有?

大家或與記者一樣有同類似疑問,有時腦海會浮現似曾相識的記憶,明明是初次發生的事,卻很熟悉,李湄珍說這可能是déjà vu(既視感),與之相反則是jamais vu(猶昧感),即明明曾經歷同一場景,卻感覺新鮮,它們可以是一般錯覺,也可以是患有精神病的徵兆。這些虛構記憶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每個人都會有的錯誤記憶(false memory),「記憶是一個段落一個段落儲存,腦部自行將它們聯繫,所以我們或多或少會有false memory」;另一種是虛談症(confabulation),通常是腦部損傷引致,常見於中風病人,患者會扭曲已有記憶,並堅信記憶正確無誤。那虛構記憶會否影響我們的行為?李湄珍表示這有可能,因為行為建基於記憶。

那麼於罪犯腦部植入AI生成記憶後,為何可改變罪犯的思想行為?李湄珍說人腦的可塑性很高,「是neuroplastic(神經可塑)」,其奧妙在於我們每分每秒吸納的知識都會改變我們的腦部,「思維的改變,或能影響行為」。神經可塑性是指神經系統可根據內在或外在刺激,例如學習,來重組其結構、功能和連結,並改變運作模式。人體每個腦細胞之間有連結,彼此透過神經傳導物質來溝通,「當我們的腦部接收資訊,腦細胞開始溝通,溝通得愈多,它們的連線愈強,就會形成印象和記憶」。

整個人腦的功能尚未能完全發掘,但已知人腦分為不同腦區,腦區會互相合作,李湄珍說當中掌管情緒的腦區網絡較廣泛。以情緒相關的腦區為例,位於間腦、大約在顳葉內側的杏仁體,狀似杏仁,它幫助識別和調節情緒,引發戰鬥或逃跑反應(fight or flight response);杏仁體旁邊的海馬體則主管記憶,與杏仁體頻繁交換信息,儲存跟情緒有關的記憶。此外,下視丘(hypothalamus)和眼眶額葉皮質(orbitofrontal cortex)等都是重要的情緒腦區,至於大腦的前額葉(prefrontal lobe),李湄珍形容它是人類認知和情緒功能的「總指揮」。1930至1950年代,前額葉白質切除手術(prefrontal lobotomy)曾用作醫治精神病,病人術後情緒變得平靜,卻也出現動作遲緩,提不起勁的情况,可見前額葉與情緒調節的關係之深。

令罪犯悔過是一廂情願?

上文提及不少情緒腦區的專有名詞,你可有感到熟悉?它們都是「未來監獄」Cognify盼以AI生成記憶改變的腦區。記憶和情感如何影響我們的行為呢?李湄珍說記憶在人腦就如資料,我們做任何決定前都會基於現有資料來判斷。譬如眼前有多項選擇,根據過往經驗,前額葉會判斷利弊後做決策。按此邏輯,Cognify植入罪犯腦袋的人工記憶確有可能影響其情緒和行為,甚至性格。李湄珍不敢妄斷Cognify背後的原理,不過她認為抱持植入記憶就能令罪犯產生同理心,不再犯罪,「是頗一廂情願的想法,因為一個人犯罪很視乎他的性格和背景,還有不同原因」。

先不說其改造成效,Cognify牽涉不少道德倫理問題,李湄珍為此詰問:「有了這項科技後,誰負責監管呢?誰判斷要為罪犯植入什麼記憶、植入多少記憶?罪犯本人及其家人是否願意有此記憶改變?」

李湄珍認為與其研究使用Cognify這種具侵略性的更生方法,倒不如研究減低犯罪風險的預防措施,例如篩查(screening),即檢查哪些人有可能犯罪,「當然檢查出來有犯罪風險的人,並不代表他真的會犯罪」,只是篩查出潛在犯罪者後可進行深入調查。

■Hashem Al-Ghaili

Hashem Al-Ghaili是也門分子生物學家,同時是製片人和科學傳播者。他利用社交媒體和影片向大眾普及科學知識,他以自己的名字成立了facebook專頁,獲逾3405萬人追蹤。他製作科幻短片Simulation,講述先進的外星文明建立一個虛擬世界,囚禁人類。除了「未來監獄」科技Cognify,他亦曾提出頭部移植機器概念BrainBridge,以機械人技術和人工智能來執行頭部和臉部移植程序,「治療」患有末期癌症和阿茲海默症等無法治癒的患者。

文˙ 姚超雯

{ 圖 } Cognify影片截圖、網上圖片、tsz@iStockphoto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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