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年一度的書展剛在上月底落幕,今年不乏新書關注建築和城市空間,建築是一門專業,可是看建築並非專家專利。《未知的香港粗獷建築》作者彭展華和Podcast主持「建築宅男」皆具建築學背景,新書均向大眾書寫建築。看建築不止美學,涉及城市空間如何使用,換句話說大眾就是建築的用家——其實建築不難明,也可反映用家意見。
「建築好難起,但是不難明。」建築師彭展華(Bob Pang)說。他認為建築是呈現於人眼前的物質,既能觸摸,又能進入,「其實不是難明到去理解愛因斯坦宇宙大爆炸」。之所以這樣說,因他既有在建築工作室工作的經驗,近年又研究香港粗獷建築,書寫《未知的香港粗獷建築》一書。追溯他書寫建築的起點,跟10多年前,在日本建築大師磯崎新的上海工作室工作相關。
他在上海工作室工作時,磯崎新年逾八旬,仍於日本主要報章《讀賣新聞》每周撰文。彭展華這才發現,磯崎新設計好建築的同時,持續執筆,以建築師角度回應社會。磯崎新最著名一役,是領頭反對Zaha Hadid在東京奧運主場館的設計,後促使日本政府重新招募設計方案。彭展華觀察西方建築師,他們相對較少在報章撰文,但亦會寫書講述自身的建築想法,甚至理論,彭展華形容他們擔任建築師的模式是平衡畫圖與寫作。
經濟、政治、時代因素 致不同建築出現
約10年前回香港發展後,彭展華開始在香港雜誌撰寫建築文章。當時他留意到,大眾接觸到的建築文章多指涉美學,「我一路讀建築的時候,就知道建築不單講美學,可能美學只是一個基本元素,背後有好多力量去令一棟建築物出現」。他舉例,經濟因素衍生香港大量住宅和商場建築;而外國的公共建築,如美術館、博物館、音樂廳,亦關乎社會、政治和時代因素。因此,彭展華多從美學以外的角度書寫建築,文章收錄於新書《建築文雜》。
他回港後首篇在雜誌寫的建築文章,是日本建築師藤本壯介在東京的建築設計House NA。House NA的基地面積細小(約900平方呎),於是藤本壯介利用21塊不同高低的樓板,將建築切割成多個立體空間,彭展華以此用另一種空間想像來回應香港劏房。儘管那是約10年前的文章,但社會問題依舊,似乎仍能回應當下。儘管講述建築避不開主義,但他認為,建築主義往往引伸出意識形態和社會環境。以粗獷主義為例,萌生於戰後資源匱乏和人口膨脹的社會環境,因而需求大量房屋和公共建築,即使「用一個理論層面去講,但永遠脫離不到它背後的時代背景和科技發展」。
常言道建築要以人為本,英國設計師Thomas Heatherwick去年底亦寫了一本書Humanise: A Maker's Guide to Building Our World,着建築師不要再設計冰冷的建築。彭展華思考高呼「以人為本」之後的行動,「我想一個最大的特色,就是關於人在建築空間或者裏面居住體系的時候,其實牽涉到很多不同的情緒」,其想法出自英國建築師Will Alsop設計的倫敦建築Peckham Library。他指Peckham Library突破常人對建築的想像,建築顏色不止黑白灰,建築材料也不止玻璃與水泥,Peckham Library用青銅建構外觀,並用上五顏六色的玻璃。圖書館內部同樣奇形怪狀,譬如3個像太空船的雙曲面物體是3間功能房間,Alsop透過建築顏色和空間形狀去影響人的情緒。手塚建築研究所設計的東京富士幼稚園,亦啓發彭展華。幼稚園設計成橢圓形,基本上沒有課室間隔,讓學生自由走動,從空間引伸到教學模式,看空間如何影響學生學習和成長。「這個案例是很極端的,我相信香港50年後都很難出現一些類似設計。」
引導市民說出對社區空間想法
另邊廂,由澳洲建築師泰迪斯和建築設計師查龍組成的Podcast「建築宅男」,他們由聲音轉為文字講建築,源於一本1960年的書籍The Australian Ugliness。作者Robin Boyd是澳洲建築師,他撰寫該書旨在指出當時澳洲建築的問題,譬如缺乏自我和美學、抄襲國外裝飾,後來澳洲建築師嘗試回應Boyd的觀點,以致澳洲建築思潮和項目百花齊放。「跟現在大家(對香港建築)好像有些不滿的狀况是有些相似。攤了出來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回應呢?會不會將來可以帶來一點點的改變呢?」泰迪斯解釋新書《城市建築不美學》的出發點。
然而據他觀察,香港通常只有文化界和設計界的人比較關心城市建築,一般人會覺得沒能力干預城市空間設計,距離自己太遠。查龍想起有次Podcast街訪討論自己居住的社區,只要有足夠引導,一般市民都能說出對社區空間的想法,譬如有人不喜歡自己的區某個位置總是有很多垃圾,「可能生活天天經過,他就覺得算了都處理不到。但其實你不說出來就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就沒有人處理」。
城市建築顏色醜陋,缺乏美感教育,建築設計風氣保守,居住不友善,城市空間不夠休息座位……建築宅男在書中替大家喊出城市空間值得改善的地方。在外國,市民和專家聚首一堂討論建築並非妄想。泰迪斯舉例Melbourne Conversations,墨爾本定期有市民、建築師、學者和官員討論城市空間設計。書中提到另一例子,大阪難波重建舊區,前期用了20年跟市民諮詢溝通,造就現今大阪旅遊必經之地。
泰迪斯認為澳洲還有值得借鏡的地方,就是公私營機構樂意嘗試創新建築設計,尤其公營機構牽頭。例如新南威爾斯州的Albury Library利用living river的概念,經地面圖案線條串連戶外座位空間。墨爾本也有人發起住宅建築集資,避開發展商投資出售的方式,例如Nightingale,設計可以住戶體驗為首。然而香港往往要外國有先例,才能說服投資者出資建築。
香港客觀條件 阻撓建築設計發展
查龍續解釋,其實香港的客觀條件亦阻撓建築設計創作。香港山坡多,單在山坡打地基已耗費不少,很難再有成本處理設計;香港多為高密度和大規模項目,如興建40層高的公屋,缺乏細項目讓新建築師嘗試。至於一些較小規模的項目如單棟村屋,一般延續大型項目的保守設計風氣。然而,住宅項目往往是外國建築師的試金石,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的早期名作就是大阪的「住吉的長屋」,用長方立面建構住宅,材料運用安藤忠雄標誌的清水混凝土;而藤本壯介在日本大分設計的住宅House N,也有機會展現其設計風格,House N空間如同3層殼,營造獨特的空間感。
雖然困難,查龍觀察香港建築師和設計師也在默默嘗試。書中提及建築署開始使用一致的設計語言,讓人辨識其設計的建築,譬如西貢海下遊客中心;另邊廂,One Bite Design Studio設計顏色鮮艷的球場和遊樂場,也是一大突破。建築宅男認為,現在所作的新嘗試需要累積,日後才能看到屬於香港的建築設計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