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居日後最喜歡看的樹是柳杉,紅棕、有垂直條紋的樹皮配上墨綠色的針葉,粗壯筆直的樹形令人安靜下來。我叫它做「柳杉老師」。後來才發現柳杉正正是我嚴重花粉症的致敏原。10月至7月都是花粉飛散的時期。要好好看它,炎夏是最好的時間。但當我一直盯着柳杉看,汗就掉下來。要不由花粉症帶來的眼水、鼻水,要不由汗水,勾勒出自己的輪廓,我才由眼前凝視的風景一瞬轉移意識到自身。
最近看了內藤禮在東京國立博物館的展覽「生まれておいで 生きておいで」(Come and live – Go and live)。她的作品以纖細聞名。我一直盯着懸在半空的玻璃水泡看,眼睛一瞬轉移到莊嚴的展館漏水的一角。散落在博物館裏的,還有載滿水的水杯(圖)、透明的枕頭、氣球、上野恩賜公園撿來的物件、國立博物館借出的繩文時代出土文物、窗戶曬進來的天然光,都作為表現內藤禮「世上所有事物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祝福」的核心思想。對我來說,她是一個非常有「日本思想形態」的人,我推敲是與日本古老的信仰有關,如「神道」(「神道」是原生於日本大和民族的宗教,相信神靈會依附於世間萬物中,當中亦包括對自然的崇拜)。就是這樣巧妙地利用自然和樸素的材料融合場地建築的原始質感,把自我放後一點,保持一些距離去拷問生與死、光與暗、人與自然的命題。
翻過她的作品集,早期作品視覺上非常討好,後期作品似是生命理論。這也令我聯想起高木正勝、青木陵子+伊藤存和土屋信子類型的作品,但相較起來,內藤禮的更顯得對自我生命理論的忠信。記得大概10年前,實驗心驅使下,問了不同的藝術家朋友覺得「藝術」的存在對你來說似是「專業」還是「宗教」,大家的答案兩極,也有人生氣了。那時只是好奇藝術家怎麼看待「藝術」在自己的生命裏的位置,有時不說出來自己也不自知吧。現在回想,這個問題確實有點自以為是。
藥石無靈,人之有限。花粉症的纏繞,令我留意到柳杉的相關新聞。「一萬棵裏只有一棵的突變異種『無花粉柳杉』!」果然是柳杉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