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動漫《鋼之鍊金術師》的世界裏，35公升水、20公斤碳、4公升氨水……可鍊成人體，嘗試召喚靈魂；在書籍設計師陳曦成的世界裏，內文紙、白膠、油墨……可鍊（煉）成一本書。在陳曦成看來，書籍設計與鍊金術「曲調雖異，工妙則同」，他用新書《紙本鍊成——設計美學試鍊》，將「鍊書之術」娓娓道來。
書籍設計不止封面 先讀透再解構重組
提及書籍設計，記者腦海中首先浮現出俗語「don't 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似乎側證封面已是評價一本書的主要依據。陳曦成解釋，封面設計在書籍設計中的確至關重要，「行走在書店『豬肉枱』，你會否將一本書拎上手，大部分時候都取決於封面靚唔靚」。因此，許多出版社將封面設計與文本編輯和版面編排分開，在封面設計上勞心勞力，在其他方面則比較「求其」。
但在陳曦成眼中，書籍設計並不僅是封面設計，而是「一個整體，編輯、編排與封面裝訂的三位一體」。編輯設計，即對文本的分析和文中信息的視覺化；編排設計，即在版面空間上，如何編排文字、運用圖文；封面設計及裝訂，則是結合印刷、裝幀與物料，將書從紙頁變成立體。三者合一，方可做到陳曦成所說的「將概念實體化，讓浮在空中的文字落地」。
閱讀一本書，或許只需要幾日時間；但設計一本書，卻需要短則幾星期、長則數年。陳曦成將漫長的設計過程濃縮為3個步驟：理解、分解、重組。他說：「在設計之前，要先將書看通、看熟、看透；再將理解到的內容解構，去蕪存菁。」最後加以不同的設計元素與手法，「鍊成書的肉身」。
寫「教設計書的設計書」 內外佈巧思
翻開陳曦成用逾半年編寫、網羅數十年作品與經驗鍊成的《紙本鍊成》，目光首先被其獨特設計吸引——黑色燙金封面用Pixel（像素）切開成不規則形狀，露出內裏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6個章節；翻開封面，書脊上用作裝幀的薄冷紗清晰可見，整本書彷彿處於「未完成態」，又彷彿是由多本書組合而成。「想（呈現）凝固在半分解半凝固的瞬間的效果，營造彷彿『書籍雕塑』的存在——就像《鋼之鍊金術師》中，弟弟艾爾分解到一半時的狀態。」陳曦成說。
在這本「教人設計書的設計書」的設計上，陳曦成用了不少巧思。全書分「悟、尋、戰、研、訪、賞」6個章節，分別從設計理論、英港日台作品剖析、作者作品賞析等幾個方面，帶領讀者走入書籍設計的世界。6個章節，各有繽紛，其中紙頁顏色最為濃墨重彩。「第一章講鍊金術，所以用到黑紙，印金色，再用銀色作『反白』」；英國章節，則大膽使用深藍和熒光粉，以表現英國書籍設計產業的「繁華、喧囂與繽紛」；至於讀者與作者都最為熟悉的香港，陳曦成以熒光橙為主色調，呼應霓虹燈顏色；日本用國旗的紅白；台灣用小島的綠。色彩紛繁，一一看完或覺疲憊。於是在自己的作品賞析部分，陳曦成用灰色，希望可以「中庸啲，冷靜啲」。
顏色之外，陳曦成亦在書中埋下許多有趣的細節，供讀者發掘。在每個章節的尾頁，都有一個符號，陳曦成解讀，這些符號都與該章節內容關聯。如在第二章講英國設計的部分，有一個雙線「X」符號，既「與米字旗相呼應」，又因為「英國人喜歡在信息後加一個X符號，表示Kiss，表達情誼」。在與台灣書籍設計師對談的章節，他則使用三角形，表達多重內涵：「三角形，有山和島的感覺，可以代表台灣；（該章節）訪問3個台灣的設計單位，所以是三角形。」翻閱到日本章節時，記者發現其中兩頁並未裁開。本以為是裝訂失誤，但透過縫隙望入，竟然看見陳曦成留給讀者的「Bonus」：「偷瞄到這裡的您，證明您對書本結構很好奇；請保有這份好奇心，繼續探索充滿未知的閱讀世界！」
書籍靈魂在文本 印刷成事在溝通
《鋼之鍊金術師》作者荒川弘用一句話總結鍊金術：「一即是全，全即是一。」陳曦成認為，這句話在書籍設計的世界依然適用：設計之中，文字、符號、圖像和物料之「全」，鍊就書之「一」；設計之外，作者、編輯、設計師，各有想法，全部想法疊加在一起，亦是為了鍊就一本書。在陳曦成眼中，作家、編輯和書籍設計師是「來自不同星球的生物，性格與愛好全然不同」，因此，3個角色時常產生摩擦與矛盾。既是設計師，又是作家，陳曦成如何解決這些矛盾？
「解決方法是『和而不同』。看看對方可以讓步多少，自己又能讓步多少，在中間找到一個平衡位。」陳曦成說。他舉例，在《紙本鍊成》的設計初期，身兼作者和設計師的他並不覺得封面和內文「irregular」的設計難以實現，「有大把書咁樣做，無覺得有乜難」。但在與編輯和印刷廠溝通的過程中，發現許多設計在實踐上頗有難度：封面的不規則設計，在切割後卻顯得「有甩漏，好唔完整」；內頁沒有遮擋，運輸時「係咪會好易壞」；書脊缺少保護，如何能「托得好啲」……陳曦成意識到自己「一開始想得好天真」，根據印刷廠及編輯意見，在設計方面調整，《紙本鍊成》得以呈現。
從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院畢業，到如今入行多年，又回到理工大學設計學院教書。近20年的設計生涯並未讓陳曦成覺得「設計前景無限好」，正相反，他發覺「設計師唔係大晒，文本才是書的靈魂」。他回憶，曾有出版社向他表示作者的文字不夠吸引，希望他在設計上多花心思，「包靚啲，救一救本書」，但他並不贊同。在他眼中，「如果你自己都過不了自己的關，（設計）就是騙人」。
透過《紙本鍊成》，陳曦成回溯自己的書籍設計生涯，回憶遊歷世界時所見的書籍設計美學，亦回望香港的書籍設計行業。他感慨，「世界太大，香港太小」，「全世界的書籍設計行業都在進步，香港也是。但香港似乎走得沒有那麼快」。追溯原因，陳曦成遲疑許久，最後表示「這大概是這座城市的性格」，「這麼多年來，我們注重branding、着重商業設計，藝文設計一直以來都被忽略——我們（香港）注重錢更多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