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對我來說,來自那個重要時期的建築定義了香港,因為那是香港真正發展的時期。」德國城市規劃師Walter Koditek說,他近10年住在香港,最近才移居柬埔寨。由外來者的目光看香港,街上似乎司空見慣的現代主義建築,建築個性原來透露了戰後高速發展的歷史。不過發展勢頭從沒停下來,那個年頭新建築,變成今日舊建築,推倒,重建,似乎同樣見慣。異鄉人撰書記錄快速變化的香港現代建築,因香港有需求,書籍今年得以重版出來。
由柏林到香港 現代主義建築幾番新
Koditek對現代建築的喜愛,源於柏林生活。柏林市面,仍見包浩斯運動黃金時期(1920至1930年代)的現代建築,由功能形塑建築造型,回應裝飾、仿古的新古典主義建築思潮。二戰後重建柏林,簡約、實用的現代建築再派上用場;那時,柏林分隔東西,東柏林受蘇聯影響,城市更添上社會主義現代主義(socialist modernism)建築。
約20年前,Koditek從柏林來到亞洲生活,旅居越南、柬埔寨和香港,他發現亞洲的現代建築有着相似故事——本地建築師負笈海外歸來,設計的現代主義建築配合故鄉環境,塑造每個地方獨特的現代建築風格。越南和柬埔寨屬熱帶氣候,香港則屬亞熱帶氣候,尤其1950至1960年代冷氣尚未普及,其時香港跟東南亞建築的設計特色,顯然重點考慮通風。
建築設計上其中一個應對方式,就是採用大量通花磚(breeze block),現代建築今日在香港仍然常見,亦見於其他亞洲國家。例如九龍城1965年建成的房協公屋真善美村,每層公共空間都有通花磚,有利通風。但對Koditek而言,香港現代建築的規模,其他亞洲國家無可比擬,那歸因於香港的歷史軌迹。
戰後香港建造大量現代建築,以應付高速經濟發展及難民人潮帶來的人口膨脹。城市急需房屋、學校和工作場所,因此建築多為快速建造。另外由於建築預算有限,私人發展商需用最少預算尋求最大利潤,Koditek觀察到香港的情况在全球最為極端,建築項目多以利潤和商業導向。很多時基地的建築難度高,例如斜坡,同時考慮香港屬亞熱帶氣候,如建築需能抵受颱風,並且符合香港嚴格的建築物條例,種種條件塑造香港現代建築的外貌。
商住混合常見 教堂也按層分工
Koditek在數年間拍攝約600多棟現代建築,刻意採用「行人通常沒有的視角」,不拍天空、街景和鄰近建築,只方方正正展現建築的外觀。他坦言最難進入的建築類別是學校,尤其疫情期間。何弢有份設計聖士提反書院的校園,Koditek足足用了3年電郵聯絡校方,最後得以進內,還獲小型導賞團招待。聖士提反書院也收錄在《香港摩登:一九五零至七零年代建築》,該書收錄他所攝300多棟1950至1970年代的現代建築的照片,囊括重要地標,如香港大會堂和木下一設計的怡和大廈。Koditek反思香港現代建築的特質,以「務實現代主義(pragmatic modernism)」來形容。
Koditek指出,在其他國家從未看過跟香港相同規模的複合式建築(composite building)。香港建築很多時是多功能,常見模式是底層為商舖、上層為住宅,亦見不同層數混合住屋、同鄉會、美容院、診所等多種功能的複合式建築,譬如油麻地金勳大廈、佐敦華豐大廈和灣仔美華大廈。他說香港建築因應功能需求而垂直發展,功能混合的層數疊加上去,建構高層建築。
即使是香港教堂建築,同樣貫徹功能至上。教堂建築的不同層數發揮不同功能,底層可能是大堂和社區禮堂,中層是禮拜堂,最上層就是主日學學校。不過對於公共建築和教堂建築,Koditek認為香港建築師有更多自由度表達設計想法,其建築更具表現力,尤其中環聖若瑟天主堂和甘洺(Eric Cumine)設計的基督教香港信義會真理堂。何弢設計的香港藝術中心,則是1970年代少有的文化藝術建築。由於文化和藝術建築並不以盈利為首要考慮,Koditek觀察到香港藝術中心有空間表現何弢的設計想法,同時貫徹香港建築多功能一面,包括電影院、劇院、藝廊、辦公室、研討室,建築功能統統又跟文化藝術相關。相較之下,住宅、商業和工業建築限制較多,建築師只能嘗試透過建築外牆來表現設計。
列法定古蹟者寡 美利改建可借鏡
後現代主義建築在全球興起,1980年代亦蔓延至香港,三尖八角的山頂凌霄閣就是佼佼者。不過亦有部分現代建築在1970年代末設計、1980年代才建成,例如中環的香港會所大廈。時至今日,像歐洲多國和巴西等已納一些現代建築為歷史古蹟,香港暫時只有香港大會堂,作為現代建築的代表獲列入法定古蹟。Koditek坦言:「你無法保存當時所有建築物,有些建造成本非常低廉、建造速度快,有些基本上是香港非常典型、但不是非常傑出的建築。」
不過他想起美利大廈的例子。美利大廈在1960年代由工務局英國建築師Ron Phillips設計,建築設計適應香港亞熱帶氣候,窗戶角度巧妙避免陽光直射入內。2018年,美利大廈改建成香港美利酒店開幕,延續現代建築的生命,「面臨氣候變化,我們需要重新利用現有建築物」。現代建築不一定落入非保育即拆毁的命運,或許可貫徹建築本來功能至上的個性,讓它做回自己。
圖上排左:香港美利酒店;上排右:香港大會堂;中排左起:真善美村、怡和大廈、華豐大廈;下排左起:香港藝術中心、聖士提反書院、聖若瑟天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