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青仔欉

文章日期:2024年10月04日

【明報專訊】水龍捲在海港拉起一條跳舞腳的午後,樓頂被灰天空厚厚地壓,昏沉,絕對靜謐,T在其中的個人展就像孵入雲朵的雨。同系列獨幅版畫,拉着刷着台南的火車窗景觀,隨一旁的定格影像自成循環,積雨雲一樣上升又下沉。前陣子,在辦公室聊起哪些是新作哪些是舊作,有人說直接找T解惑吧。「藝術家就在隔籬房。」這句話聽着有種奇怪感。T,是工作圈同事,是新朋友,倏忽加置一層觀眾與藝術家的身分記號時,關係忽然變得不確定地無從掌握。

其實去白盒子對着碰認識的人的作品也非什麼稀奇事。為何會感到奇怪呢?我們確在一圈一圈的重疊裏:同齡,一起被命運和自由意志拖入當下的職場,經常半抱怨半困惑地談畢業以後的藝文圈求生掙扎、工作與創作之間的搖搖板平衡(亦是T這次展覽的命題),但,似乎有一點更深的分裂的東西,使那奇怪感生根。我一直記住「假想作者」與「假想讀者」那般的敘事學概念,也許可充當某路徑的解釋——空無他人的展場內,接住我所有感受的,不是3個月前才結識的T,卻是,作品其後那純摯存在的她,那相遇,彷彿假寐,極深極深地連結起夢中的你。所以,「我很喜歡你的畫;我立在那一片框裏的黑很觸動」這樣的話,落到面對面的時候,好似不管怎樣說出口都彆扭笨拙而失譯。現實的世界與心的世界,二者不對稱。

心的情感很難說清楚。水母般浮了上來,就隨直覺那樣的波流漂過去。3組共14幅的「Passing Series: Fireworks」,全是擬仿火車高速運行的殘影,縱拉式的圓邊窗格把風景剖開上下兩半,或接近夜,檳榔樹叢發散藍綠色調,鬱鬱葱葱,讓人想起《阿飛正傳》那卡三等車廂,菲律賓蕉林緩緩行走,旭仔的無腳雀仔青春停棲於永恆已逝而永恆重複的影像裏頭。T的引路也如此?「檳榔樹在台語的講法中,常拿來形容剛出社會、沒太多經驗的年輕人。」擋路的青仔欉。沒有製版的風景圖像不可複印,卻一幀一幀地形構視覺暫留的迴路(畫廊窗邊,白布簾上投影的往復定格影像,呈另一維度的重複性)。那段十八廿二的心路歷程,從頭開始,不斷不斷,成了困在線性時間的一刻心象。

展內新造的,只有影片Window Period,其餘都滯停在2023年的甬道內。一起上班的日子,我問T是否脫落了望出火車窗的心,她說當時已預示到——畢竟物理時間持續行進,主體與環境的互動持續變改。過去的心象留在作品裏封閉運行,我喜歡這種避難所般的珍重感覺。小本留言簿上,夾着其他認識的人名,我只能告訴現實中的T:謝謝你的創作,感謝你讓它們存在於這世上。

文:吳騫桐

(寫字的人當藝術行政IG@odeng____)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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