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記錯了。行來來回回趟的樓梯盯着門口接待處的一群阿姨才忽然覺察記錯了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的展覽日期。開幕日與寫稿日與交稿日的時差,駛時光機才趕得上。怎麼辦呢。離開大會堂後想了想。不可越去不可知的未來,那就回頭:歷28年的老牌藝術節,打着數碼科技的先鋒旗子,有屬於自己的網絡檔案庫嗎?鬼魂般浮的虛擬腳印。
儘管「數碼化」或「電子副本」這些語彙聽來總很可疑,而班雅明爭拗的原真、靈光、展示價值與膜拜價值,仍預言一樣應驗於21世紀的藝術複製品,但或許我在這裏敘述的僅為一個窄義的私密的語境——我,觀眾之一,錯失了經驗世界的即時即地,只能踩踏某種當下之外的影子(互聯網如皮膚一樣披黏日常時,線下文獻某意義上與人們失鏈)。故提問指向並非應不應該,而僅為如何的後續:穿透不斷複製不斷再現的液晶RGB之際,我到底看見了什麼?理解到什麼?
點進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的官方網頁,近十幾年長置「Festival Archive」(歷屆藝術節)一頁。以年度為單位,這檔案庫在2006年前無紀錄地10年空白;2008年及2009年跳出兩則Flash Player的失效提醒;早期圖片或低像素或無法顯示;除「Artist Video」(藝術家錄像),大部分頁面堆滿策展論、藝術家簡介、節目時間表等文字向資訊;以之前的宣傳材料為主,卻缺乏之中和之後的現場紀錄……都是數位保存的普遍狀貌。人力物力不足導成了雲端中的檔案樓閣,又或許「新媒體藝術」自身邊界遠比我們想的更大更支離破碎,存檔注定艱難。
看見空白,更加看見偏差。先不論現實真品與網絡複製品的差距,尺寸不一且色度不同的熒幕影像已呈獨立存在。跟兼職拍攝flat copies(且譯,平面摹本)的藝術家H聊起這事,他臨摹的關西大學亞洲研究中心數位檔案館,依循日本內閣府指引製作數位檔案,不僅慮及品質,還需優先考慮使用性、方便性,比如是否為X(舊稱Twitter)與SMS容易共享的細檔案格式。換言之,傳播大於保真。即,面對數碼副本,理解有限的所指和能指已經足夠?即,很大機會這輩子無法親見的真迹,我們其實只能指稱其複製品共構的概念集體?這理解下,網絡裏一切跟藝術的相通和偶遇似乎都充滿沮喪。我不得不承認,David Hockney的銅版畫The Boy Hidden In A Fish(1969)、吳冠中的水墨畫《新城(二)》(1996)……我所喜歡的皆不是真正的作品而僅為手機熒幕裏頭的一幀數據摹本。
文:吳騫桐(寫字的人當藝術行政,IG@odeng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