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從前看過一張照片，一個女人坐在一台腳踏紡車前，膝上臥着一隻長毛白兔。她從蓬鬆的兔子身上抽出白毛，隨即送入紡車紡成線。這張照片是在某一年的Sheep and Wool Festival（羊與羊毛節）拍的，讓人心生嚮往。從約1980年起，羊毛節每年10月在紐約州舉辦，在紡織愛好者圈子中頗為有名。今年，我終於得償所願，親身體驗了羊毛狂歡一日遊。
我和朋友從紐約出發，向北開車3小時左右，抵達Rhinebeck小鎮，沿途的樹葉已經染上秋色。紐約上州公共交通不便，遊客大多駕車而來，大片草坪上密密麻麻停滿了車。也真是美國特色，草坪上沒見着一隻羊，全是大車。我們到達已是中午，天晴，不少人已經逛完出來，手提大袋羊毛和毛線，笑容滿面。會場有十幾座穀倉改造的臨時攤位和羊圈，人頭湧湧。許多人穿著一看就是手工編的毛衣和圍巾——確實，再沒有比這裏更合適的跟內行同好炫耀的地方啦！
正如節日樸素的名字所述，這是一個羊和羊毛的盛會，包括展出各個品種的綿羊、山羊、安哥拉兔和羊駝等，還有優質羊評選會、二手編織工具拍賣會，以及300多個商家售賣未紡成線的原毛、各色毛線和紡織工具等等。
我們剛好趕上了一場最美黑羊的評選。6隻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黑羊排成一排，牠們的主人站在一旁，神情嚴肅。評委拿着手電筒，扒開羊毛，仔細檢查羊毛的長度和密度。有的主人不斷調整黑羊後腿的位置，我們看得不明所以，後來有一頭黑羊主人向我們解釋，後腿的站姿和強壯程度是評審的重要標準之一，羊作為食草動物，需要在崎嶇地形上行走，強壯的後腿是珍貴的優良基因。評選場地上鋪的是木屑，不是牠們習慣的草地，羊站不習慣，所以主人才不停幫忙調整姿勢。
羊真是溫順的動物。一頭黑母羊站在金屬平台上，頭靠在支架上，後腦勺鬆鬆掛着一根繩子，就算是固定好了。她乖乖站着，等人幫她修剪羊毛。偶爾實在等得太久，羊搖搖頭，主人只要伸手摸摸她的鼻樑，她又重新站好，自己把下巴搭上去了。
最精彩的是下午的牧羊犬表演。牧羊犬以聰明靈巧著稱，但親身看到牠們的工作狀態才知道牠們實在了不起。在牧羊人口哨和指揮之下，牧羊犬精確地把六七隻羊緊緊趕向牧羊人身邊，靈活地把羊群分流、繞過障礙，把羊趕進羊圈，牧羊人一聲令下，馬上趴下。人怎麼這麼幸運，有狗幫忙，才有毛衣可穿。牧羊犬尾巴低垂，眼神時刻緊盯羊群，看起來真的熱愛工作，不知城市裏的邊牧，無羊可放，是否有些惆悵？別說狗了，這一場景會不會讓觀眾想起自己是否熱愛當下的工作？
說回來毛線。大部分商家賣的是比較粗的針織毛線，用來織毛衣、帽子、圍巾、襪子等等，適合我用來做梭織的材料不多。但是，我在一家手工編織工具的攤位上，意外買到了一把極美麗的挑織木條（pick up stick）。這是一種用於挑起經線的長木片，因為形狀而得了這個瀟灑的名字︰梭織劍（weaving sword）。市面上的梭織劍大多是普通的淺色木材，而這把劍由天然紫心木做，深紫色的木紋在陽光下閃着高貴的光澤。我握它在手，彷彿自己是剛從石頭中拔出聖劍的勇士。我問攤主奶奶是否有網店，結果她說連名片和社交媒體帳號都沒有。她織布，丈夫做木工，兩人每年只參加兩場展會售賣手工作品。她看向攤位另外一邊的丈夫說，只要他活着就還能繼續買到。那好吧，我在心裏祈禱木工爺爺長命百歲。
文：林綺晴（織物藝術家，常駐紐約，個人網站：www.linqiq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