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識導賞:提哈節起舞 照亮異鄉人 尼泊爾儀式因地制宜 團結家人最重要

文章日期:2024年11月10日

【明報專訊】社會一直在發展,發展形成的變化催趕人們不斷前進。然而在這向前推進的時間線裏,宗教節日一直循環,我們總在特定日子放下忙碌腳步,就像上周尼泊爾人好不容易湊在一起與親朋好友在佐敦廟街手舞足蹈慶祝提哈節一樣,那隆重程度與熱鬧畫面讓人好奇他們如何在香港保留家鄉的節日傳統呢?

法會5日 敬奉動物祝福家人

上周,攝影專頁「香港遺美」版主林曉敏剛好在佐敦一帶工作,路過廟街歪打正着碰到尼泊爾族群穿着民族服飾,在街上載歌載舞,大人和小孩同樂,有男士將紙幣插在舞者的頭髮上作「打賞」,引來途人圍觀。林曉敏拍下這夜繽紛,發布相片到專頁,有讀者留言表示從沒見過這種節慶,好奇慶典為期多久,她說:「有讀者會留言問為什麼幾乎沒聽說過,好像沒有相關推廣,他們都想去。」林曉敏在網上查資料,才知道她旁觀的是提哈節(Tihar Festival),為期5日,她當日參與的是第3日牛祭,以及代表幸福和財富的印度教女神Lakshmi的法會,那天尼泊爾人會走到街頭慶祝。

根據香港2021年人口普查,香港的少數族裔人口主要為南亞裔,有96,675人,當中31%為尼泊爾人,他們屬於香港的離散社群(diaspora)。林曉敏認為提哈節這類節慶是尼泊爾群體在港的社區連結,她感慨:「我們客在異鄉時,一般不會慶祝節日,但他們(尼泊爾人)仍會慶祝家鄉的傳統節日。」途人旁觀提哈節,或許只是凑熱鬧,但這節日對尼泊爾人卻意義非凡。提哈節是印度教第二大節日,也是尼泊爾重要的家庭節慶活動。

點燈迎女神 「度過富足一年」

從尼泊爾來港定居逾8年的Rojit解釋,提哈節首4日按次序敬奉動物──被認為是死神侍者的烏鴉和狗、被視為神聖的母牛和財富女神,及象徵毁滅之神「濕婆」坐騎的公牛,人們會向牠們供奉食物並戴上花環致敬;第5日則是兄弟祝福禮Bhai Tika,姊妹按傳統圍繞兄弟走7圈,向兄弟灑聖水和福酒作「保護屏障」,將代表長壽的萬壽菊製成花環,掛在兄弟的脖子上,並在兄弟的額頭點上7種不同顏色的Tika,即印度人或尼泊爾人額上像硃砂痣的紅點。Rojit說Tika是女性長輩送給兄弟的祝福,意在賦予兄弟力量跨越障礙。不同顏色的Tika各有意義,「較閃亮的顏色代表為兄弟的人生帶來光明」,另外還有黃色和紫色等Tika,但Rojit強調點Tika須按照顏色順序,「如果點過紅色,就要換下一種顏色」。關於Bhai Tika,相傳以前有一名叫阿穆納的女孩,因兄長患重病,她為兄長點Tika、灑水和戴花圈,祈求死神雅瑪等到花凋謝、水乾掉,才接走兄長的靈魂。雅瑪答應了,於是阿穆納用萬壽菊做花環、用油畫圈,雅瑪使者每次前來都發現花既沒枯,水也沒乾,雅瑪便放棄收走阿穆納兄長的靈魂,讓他活下去。

除了點Tika,Rojit說在敬奉女神Lakshmi的提哈節第3日,尼泊爾人會在家門前點油燈,用彩色粉末、花瓣和米在地上畫藍果麗(rangoli,即印度教的傳統地畫藝術),迎接女神Lakshmi進入家中,「這很重要,意味我們將度過快樂且富足的一年」。如同中國人在農曆新年製作年糕吃一樣,Rojit說尼泊爾人每逢節日都會準備各式麵包,例如外形類似冬甩的米麵包圈sel roti和酥脆的fini roti。這些麵包均以大米粉為原材料,「我們不會出外買大米粉,只會親手浸泡生米過夜再磨粉」。Rojit說他們通常要用一整天採購食材,從零開始做麵包,他稱製作時間長短視乎經驗。

無暇手製 10萬燈芯空運到港

慶祝一次提哈節如此大費周章,要在香港依足傳統進行儀式實屬不易。Rojit稱:「大家在香港工作很忙,5日的提哈節中,並非所有親人都至少有一日假期。」而且他家也沒狗和烏鴉等動物讓他供奉,「我們便會跳過那些(敬奉動物)日子,只能在心裏記着,在家廟(神枱)獻祭」。受環境所限,節慶儀式化繁為簡,做少一些步驟會影響其宗教意義,或被視為不尊重傳統嗎?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系高級講師鄧偉文自2006年研究南亞文化,尤其尼泊爾群體,他感覺大部分尼泊爾人信奉的印度教相當「flexible(變通)」。「他們認為(儀式)背後的意義更重要,其他(細節)做到就盡量做。」譬如舉行提哈節和達善節(Dashain)的卡提克月(Kartik,一般由10月中至11月中),適合進行Lakh Batti(十萬盞燈的敬拜),即點燃10萬條燈芯許願。燈芯用棉線捲成,鄧估計製作10萬條燈芯需時數月,而居港的尼泊爾人沒時間製作,便會提前向家鄉寺廟訂購,運送到港祭祀。「香港一些市場有賣,但不夠神聖。有趣的觀察是這些移民群體在香港掙錢後,會捐錢給家鄉寺廟作翻新。」有些尼泊爾人保留傳統而買燈芯,追求「pure」,有些因應環境限制,嘗試尋找替代品,例如以電子燈取代傳統油燈避免火災,2020年香港尼泊爾家庭在餐廳慶祝排燈節時,曾因蠟燭燒着易燃物件引起火警。

鄧偉文曾與兩個居港尼泊爾家庭慶祝提哈節,其中一次是前年他獲Rojit邀請,參與Rojit家的兄弟祝福禮。他說在尼泊爾跟香港過提哈節大有不同,在尼泊爾,人們會在提哈節開始前的3日預備,商舖在節慶期間休息,並在第3日敬拜財富女神時四處拜訪鄰舍和唱歌,就像基督徒在聖誕節唱聖詩一樣,也會放煙花和炮仗。今年提哈節在10月30日至11月3日舉行,Rojit從友人的社交媒體帖文看見族人在佐敦的尼泊爾餐廳和雜貨店前慶祝,他說餐廳和雜貨店容易聚集尼泊爾群體。「我們不知道其他尼泊爾人在香港的住處,而且上樓探訪不太方便,同層或有其他住戶。」對Rojit而言,每個節日都同等重要,他說節慶是親朋好友團聚的日子,正如提哈節的歌曲奏起,大家都會唱歌跳舞,他透過這些互動連結朋友和家人。

學者盼增科促文化交流

自Rojit出生以來,印度教在他心中深深植根,他說新生嬰兒要找印度教祭司占星命名,他亦從小學習相關宗教儀式。今年他家未能慶祝提哈節,因為他有一名近親去世,「我們需要停歇一年」。他們相信人離世後,其靈魂會抵達宇宙,故必須禮貌地送走亡靈,不能只顧節慶的享樂。那麼Rojit會慶祝香港節日嗎?「我們嘗試裝作生活得跟別人一樣,尊重其他文化。」Rojit說雖然他不太清楚中秋節的由來,但他會與家人吃月餅,也會在聖誕節交換禮物,但港人未必了解尼泊爾的宗教文化,「或許他們沒有接觸相關知識的平台,又或無從查問」。

鄧偉文憶述他2003年到尼泊爾旅行,看見首都加德滿都新舊文化交融,對尼泊爾文化心生興趣,回港卻發現沒有相關資訊渠道。有人建議他到戒毒中心教尼泊爾人廣東話,與尼泊爾人交流,他便從尼泊爾人濫藥問題開始研究。他說居港尼泊爾人做出濫藥這種偏差行為,往往與社會不公平有關,譬如他們大多享有較低的社經地位、從事非技術工作等,是社會的邊緣群體,而宗教卻能幫助他們投入社會,他們可透過宗教節日的活動聯繫社群。

說起尼泊爾人與香港的淵源,便要追溯英殖時期駐守香港的啹喀兵。鄧說1970年代至1996年英國陸軍在香港派駐步兵,以尼泊爾人為主的啹喀兵便是其一,當時元朗錦田的英軍軍營,以及位於佐敦和尖沙嘴交界的威菲路軍營是他們主要駐守的軍營,步兵退下火線後便定居錦田和佐敦一帶。鄧偉文說,尼泊爾人會在鄰近清明節的日子舉行「祖先紀念日」,追思曾在港作戰的啹喀軍人。

不過鄧偉文發現,小部分尼泊爾人甚抗拒其民族身分,譬如日常堅持用英文溝通、不會特意慶祝尼泊爾節日;亦有些尼泊爾人在香港土生土長,未必能從學校或社區了解其種族歷史和文化。鄧續說,這背後反映香港的跨文化教育尚不足,他稱少數族裔的節日,例如印度教的提吉節(Teej)雖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清單,有非牟利機構提供場地供印度教徒慶祝,但相關節日宣傳仍不多,他希望學校未來能開設跨文化學科。

文˙ 姚超雯

{ 圖 }姚超雯、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周淑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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