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鄉郊村民拜土地公,祈求保佑全家出入平安,無災無憂。粉嶺南圍有個土地公神壇,神壇後面有棵大榕樹,樹大有枯枝,禿枝漸漸生不出嫩芽,枯枝更幾度墜落恐生災。經市民投訴後,地政總署早前派員考察,左鋸鋸右鋸鋸,無補於事,認為樹木仍有潛在風險,上周四(21日)正式派人移除。自2021年起監測上述大榕樹情况的康文署前高級康樂助理員、退休樹藝師袁達成感慨,榕樹之死與蛾害有莫大關係,背後更涉及連串樹木管理問題。發展局曾表示榕樹與蛾蟲並存是正常現象,蛾蟲啃食樹葉,樹葉減少,外觀變差,但不會對樹木整體健康和結構狀况造成嚴重影響。上述榕樹恐成反面教材。
樹葉重生速度 追不上蛾蟲啃葉
記者於本月6日隨袁達成到粉嶺南圍觀察,大榕樹下放滿村民棄置的土地公牌和神像,還有垃圾,樹枝有掛過繩子的痕迹,猜想村民或許把這棵樹當作伯公樹般供奉,或當作林村許願樹般祈福。問過在村子公廁工作20多年的許婆婆,她說大榕樹下的神像和牌子都是村民丟棄的家居垃圾,「無人敢清理(遭棄置的神像),至少我不敢」。榕樹平日無人打理,亦非村民的許願樹。她續稱該榕樹以前枝葉茂盛,樹蔭至出面的行車路、公廁外行人路的梯級,去年卻見禿,不再生葉。「它原本好靚,樹葉好綠,就這樣枯死很可惜。」
袁達成說粉嶺南圍大榕樹長不出葉涉多項因素,他與義工留意到大榕樹自2021年受朱紅毛斑蛾蠶食,每年三受蟲害所侵,每次動用自身儲備修復,「一般重新長葉要用一至兩個月」。他們今年曾就榕樹蛾害致電1823投訴,「那時(樹木管理人員)應該修剪了(枝幹),這做法反而太誇張,是斬腳趾避沙蟲,因為樹木大部分食物是枝幹製造,這樣做如截肢」。他說針對蟲害應噴灑殺蟲藥,而非直接修剪,擴大傷口。
大榕樹木質部分經颱風吹襲或人為修剪受損,袁說再鋸掉樹枝會暴露其傷口。「容易有其他真菌感染,真菌感染其實可以(發展得)好緩慢,也可以沒事,但有時會似人有急病般忽然出事。」微小的傷口足以讓真菌的孢子入侵樹木。記者現場所見,大榕樹的樹皮裂開,樹幹受真菌感染長出菇類,那朵象牙白色的菇菌像一瓣椰子片,袁達成說那是多孔菌目的真菌,它是會寄生的腐生菌,能降解木材,造成白腐病及破壞樹木結構,形成安全隱患。
修剪樹木很常見,可以讓餘下的枝條獲得較多水分、養分、陽光及空間,改善樹的結構。可是,若樹木的能量儲備幾近耗盡,再剪去其枝條,會奪去它僅餘的能量。「或者他們認為修剪它能刺激生長,但再鋸它,它的傷口不會癒合,這樣會致死,這些不當修剪會令棵樹回天乏術。」
今年7月袁再到訪,只見榕樹葉已被蛾蟲啃光光,樹枝也被蛀爛,至今沒生新出葉(refoliation)5個月。食葉蛾蟲的發育周期隨氣溫上升而縮短,牠們繁殖得更快,樹葉重生速度或未能追上牠們的啃葉速度,樹葉數量減少降低榕樹製造食物的能力。榕樹消耗能量之餘,也沒綠葉進行光合作用製造食物,製造的食物不足造成入不敷支。袁達成相信榕樹因此「碳飢餓」,其生理損害無法逆轉,正步入死亡,不一定如發展局所言不會影響樹木的整體健康和結構狀况。
樹木「臉色」反映狀况
袁達成形容樹像人一樣,可以觀察臉色,若樹木尚算健康,其樹皮應保留原有顏色,例如健康細葉榕樹皮應為淺褐棕色,生病時變為深啡色,色澤暗啞。「你看它有很多古靈精怪的顏色,那已不正常。」那麼粉嶺南圍這棵大榕樹是否證實死亡,有塌樹危機?樹木腐爛和樹枝無故折斷跌落等是肉眼可見的表徵,但袁達成說每個樹藝師檢查的出發點不一樣,不能僅憑肉眼判斷,須用儀器輔助,例如以超聲波探測木質,看剩餘木質能否支撐樹木。
大埔梧桐寨村有村民自2019年向村長投訴枯樹樹枝掉落,村長曾多次致電地政處投訴,獲回覆稱該樹沒即時危險,但枯樹為村民拜神經過之地,村長憂再有樹枝砸倒村民,2022年決定自行鋸樹,卻被樹木擊斃。村長的死因研訊報道指死者不是註冊樹藝師,亦沒考取任何樹木風險評估等專業資格;曾勘察涉案枯樹的樹藝師先後3次建議「移除」該樹,並交予地政處審批。倘樹木有嚴重傾斜或打風後倒塌等即時風險,才會建議「即時移除」。
粉嶺南圍大榕樹的綠葉變枯枝,主幹和側枝等部分有不同程度的樹皮爆裂和真菌感染,顯然變得脆弱,袁達成和義工憂榕樹有倒塌風險,通報政府熱線1823,以免大埔梧桐寨塌樹意外重演。
記者向地政總署查詢粉嶺南圍榕樹的情况,獲回覆指署方今年10月28日接獲1823轉介粉嶺南圍一棵榕樹的投訴,並於同日指派承辦商跟進。承辦商檢查該樹後,於11 月8 日移除部分枯枝,地政總署審閱承辦商提交的樹木風險評估報告後,指該樹仍對公眾構成潛在風險,於是指示承辦商移除該樹,工程於上周四(21日)開展。
榕樹屬官地 無人打理
上周四記者再到粉嶺南圍考察,現場木屑紛飛,地政總署指派的承辦商人員正鋸斷榕樹部分樹枝,通往榕樹的路口用膠帶圍封,有一名穿着拖鞋的男子全程逗留工程範圍——男子叫彭心,原來那棵大榕樹是他叔父幼時親手栽種的。彭心住在粉嶺南圍40多年,他說大榕樹去年逐漸枯萎,數度有枯枝墜落,差點砸到清潔公廁的許婆婆和夜晚乘涼的村民,遂報警處理。「那墜落的樹枝有頭圍般粗,人身般長。」彭心續稱,他今年初開始致電1823申訴,投訴幾次,「斬過幾次,修剪過幾次,要真的報警才認真處理」。彭認為署方雖有跟進,但行動緩慢。「這行人路是村民出入的必經之路,還好那幾次樹枝墜落沒搞出人命,現在終於有大規模(移除)行動。」
大榕樹雖由彭心的叔父私人種植,但粉嶺圍村前土地於1980年代交予政府發展道路和公共設施,故大榕樹的範圍屬官地,變相無村民主動打理。若非枯枝跌落,危及村民人身安全,彭心不欲斬掉榕樹。「榕樹有靈性的,我們當然不想斬,我跟他們 (承辦商)溝通了,只斬到3樓的位置,餘下的部分如果有環保人士懂得救救它就好了。」
袁達成說枯枝墜落頻率無法預料,署方發現危險時應即時圍封有關範圍,警誡行人。大榕樹下的垃圾無人清理,袁估計大榕樹的土地範圍缺乏恆常管理,或是「有投訴才做」。他發現大榕樹的主幹裂開,應是無法起死回生,他感慨若能及早在整棵樹枯死前處理好蟲害,恆常施肥澆水,榕樹或許有救。
樹藝員不足 地署:精簡工作流程
袁達成與義工人手有限,沒能全面考察香港所有樹木,據他粗略統計北區和元朗區至少共有3棵大樹出現類似的「碳飢餓」情况,小型的樹木則有數十棵,「全港應該也好多」。他續稱,以前在康文署工作時,樹木管理人員會按指引巡查所有樹木,「一年起碼有兩次,不論大棵細棵都檢查」,並記錄樹木的健康狀况,包括蟲害和特殊環境改變,例如樹木附近是否突然有地盤施工。
發展局局長甯漢豪今年5月書面回覆立法會議員陸頌雄提問,表示主要樹木管理部門護理的樹木數目約有158.9萬,樹木管理人員數目有1,344人,即平均每人須負責約1,182棵樹;另地政總署管轄未撥用和未批租的政府土地,不定期護養範圍內的樹木,所涉樹木繁多,不具詳細數字,但地政總署有215人負責樹木管理。
樹藝專業人員恐不足以應付恆常管理,但袁達成認為比起發展局樹木辦事處 (樹木辦)初成立時,平均每人要負責2至4萬棵樹大有進步。目前的管理桎梏是樹木辦只承認自己是樹木政策制定部門,沒有監察執行責任;各樹木管理部門沒能互相協調,或未能執行樹木辦指引和措施,處理樹木問題的手法有出入。袁又說人手多寡只會影響執行人員的工作心態,但是「絕不會、也不該影響工作果效,政策制定、執行、監察完善才是重點」。
地政總署表示,署方自2023年起實施一系列加強「風險為本」的樹木投訴處理安排,包括精簡「須優先處理」個案(例如枯樹)的工作流程,縮短移除有潛在風險樹木的時間;承辦商移除樹木前,需在現場張貼告示列出移除時間和圍封該樹木,避免公眾人士在附近逗留;以及加強與投訴人就投訴跟進的溝通。另外,署方亦簡化了報告格式及在新植物護養合約加入優化建議,以加快承辦商的樹木風險評估及施工期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