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去年《施政報告》提出的《文藝創意產業發展藍圖》於上周新鮮出爐，藍圖除坊間聚焦的檢討藝術文化表演項目資助以外，亦提及要重塑公共圖書館及文化設施的功能和設計。記者使用公共圖書館最多之時，是應考香港中學文憑試前夕，貪自修室靜謐適宜溫習，最近一次去則是因公需要借閱資料，圖書館那呼一口氣也生怕吵到他人的感覺讓人充滿壓力。安靜，只有書，相信這也是廣大公共圖書館使用者的普遍印象，但原來圖書館功能遠遠不止於此。加拿大薩斯喀徹溫大學（University of Saskatchewan）圖書館助理陳琴詩便指出，加拿大公共圖書館服務多籮籮，宛如社區中心，不會令人望而生畏。香港公共圖書館或可借鑑。
在香港想像不到的多元服務
陳琴詩赴加3年，今年修畢薩斯喀徹溫大學的圖書館與資訊科技課程，留校內圖書館工作。她現居薩斯卡通，薩斯卡通公共圖書館沒太多花款，但服務到位。「這裏的圖書館遠遠不只是一個圖書館，不是完全只有書」，跟香港一樣，加拿大公共圖書館設有故事時間，但分得更仔細，例如以家庭、孕婦和幼兒為活動對象，又辦一些讓長者動手動腦的活動，「製作匙扣、鈕扣、塗顏色，玩找詞遊戲，還有單對單的科技支援，教他們怎用email、簡單的（Microsoft）Word文書處理、如何設立社交平台和使用手機等」。
這些服務放在香港，是琴詩想像不到的，「加拿大的（公共）圖書館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硬件，是軟件」，她續舉例說，當地公共圖書館設「Canada Revenue Agency（CRA） Clinic」，即是加拿大稅務局會派外展人員到圖書館教市民報稅；又跟不同非牟利機構合作，成立不同交流圈子，例如讓新移民聊天及學習英文和當地文化的「對話圈（conversation circle）」，還有讓精神病患照顧者分享資訊和彼此支持的「同儕支援和分享圈（Peer Support Sharing Circle）」。
加拿大公共圖書館還會定時派人員送書和光碟到安老院，讓行動不便的長者也能閱讀和觀影。「我最初過來讀書時，已覺得大開眼界，原來圖書館可以這樣」，有誰想到公共圖書館還會借電話給無家者，甚至無家者可分期付款並以低價買下那部電話，甚或借廚房給社區人士上烹飪班，「這些是很人性化的服務」，琴詩有感加拿大圖書館與社區有強烈的連結，對社區內不同人都很重要。
不止有讀者 不止是借閱資料
琴詩回想她在香港公共圖書館的體驗，記得圓洲角公共圖書館的兒童圖書館有個軟墊砌成的平台，讓人舒適地躺着看書，有次幾名中學生坐在那裏做功課，被圖書館職員趕走，說那裏只給小孩使用，「這非常不user-friendly，我在加拿大仍未見過圖書館（職員）會趕人走，我經常覺得香港（公共）圖書館的管理很rigid（古板）」。
說到香港公共圖書館，在立法會議員劉智鵬印象中，中央圖書館有不少保安巡邏，「你閉眼睡覺就叫醒你」，他笑言看書容易打瞌睡，有時或只是在閉目思考，「當然我們不希望市民濫用圖書館，利用這有冷氣的環境睡覺，但看書沉思一下也很正常，圖書館太按本子辦事」。
市民使用公共圖書館不限於借書，有些人在夏天會到圖書館涼冷氣，或被視為浪費圖書館資源。專研圖書館和博物館管理的香港大學教育學院高級講師盧敬之認為這評論不太公道，公共圖書館使用者不止是讀者，其使用率也不能單靠書籍和多媒體資料的借出量來判斷。看今年1月的《香港統計月刊》之專題文章＜香港公共圖書館服務概覽 ＞，公共圖書館服務的使用情况只摘錄登記讀者人數、外借書籍和多媒體資料數目、網上續借和預約數目，及多媒體資訊系統使用次數，這似乎顯示香港公共圖書館的服務仍以借閱資料為主，沒太多社區功能。
香港公共圖書館也並非只有書，全無「人性」，譬如琴詩提及的圓洲角公共圖書館，內設育嬰間和咖啡閣等便利設施。對港大資訊管理學三年級生李奕淇來說，香港公共圖書館的服務算齊全，但宣傳不足，「可找工作、影印、用電腦，但大眾確實未必知道公共圖書館究竟有何服務，它很少宣傳」，譬如他也是上盧敬之關於圖書館管理的課，才知道有學科圖書館員（subject librarian），會幫助使用者搜尋特定學術主題的資料。
親民服務導致管理難題
事實上過於親民的服務，或令公共圖書館難以管理。加拿大的公共圖書館容許使用者飲食，譬如卡加利中央圖書館（Calgary Central Library）內的兒童圖書館旁設cafe，不像香港中央圖書館般與一樓餐廳分開。盧敬之說假如不小心在書上弄瀉咖啡，惹來蛇蟲鼠蟻其實很麻煩，難以管理和修補。
據薩斯喀徹溫大學社區與大學社會研究所（Community-University Institute for Social Research）的調查報告2022 Saskatoon Point-in-Time Homelessness Count，比起庇護中心和食物銀行等，圖書館為最多受訪薩斯卡通無家者使用的社區設施，佔550名受訪無家者中73%，琴詩認為這或與加拿大公共圖書館在社區的服務定位有關。加拿大公共圖書館太寬鬆的管理或更容易釀成治安問題，琴詩說圖書館曾發生暴力事件。
加拿大各大城市公共圖書館近年有不少安全隱患，例如暴力事件和盜竊等增加，其中多倫多公共圖書館去年發生2334宗類似事件，比2022年增七成。琴詩說加拿大公共圖書館因此縮短開放時間，「如何平衡兩邊，既做到inclusive（包容），但又不會成為毒販或違法人士的聚集點，也是他們要處理的問題」。
思考社區需要 擴大功能
劉智鵬認為治安問題固然要考慮，但要吸引更多人使用公共圖書館服務，還要擴大公共圖書館的功能，例如網上預約借書能選擇快遞送書，不用到指定分館取書。琴詩曾在薩斯卡通3間公共圖書館實習，其中一間附近有兩所中學，中學生在午飯時段會湧入圖書館餐廳吃飯，放學則入圖書館等巴士，該圖書館職員便嘗試中午開放館內會堂，讓這些青少年玩桌上遊戲，想辦法吸引他們使用圖書館。又例如另一間她實習過的圖書館，位於安老院樓下，圖書館職員憂泊於館外的私家車阻礙長者坐輪椅出入，會提醒車主泊好一點。琴詩說當地圖書館兼任社區中心的工作，「社區有何需要，他們便會思考可以做什麼」。
這也解釋了為何圖書館管理學要讀不少科目，琴詩笑言其他學系一個學期可能只要讀3科，她則要讀10科，包括加拿大政府和社會學，猶記得老師說﹕「你連基本嘅政治民生都唔了解，點期望自己將來幫市民爭取佢哋需要嘅嘢？」盧敬之說在任何類型的圖書館工作，都要有一定程度的專業知識，才能為使用者提供更深入服務，「不然別人問你相關資料，你也答不上」。香港公共圖書館雖有專門領域如歷史和音樂的特別館藏，但盧認為它們都以統一標準營運，不如北美洲國家如加拿大的公共圖書館般彈性，而且香港的空間應用多受規劃用途限制。
盧敬之的港大資料管理學生普遍覺得香港公共圖書館的服務單一，學生李啟駿認為多倫多公共圖書館的「功課幫助（Homework Help）」服務值得仿效，除了提供個人或小組學習空間，更有即時輔導和線上學習課程。 這無疑能吸引更多學生使用公共圖書館，尤其是大學生。學生陳正楠說他中學時會使用公共圖書館自修室，但入大學後發現大學圖書館多討論室，可作group project之用，而且尋找學術資料更快捷，亦能在網上閱讀相關材料，不用在圖書館走來走去，借書期限也更長。香港公共圖書館現時每次最多能借10本書兩周，這讓記者想起琴詩特別興奮提到，薩斯卡通公共圖書館每次能借100本一般書籍三周。李啟駿續說，大學課程需要的閱讀材料多，他希望公共圖書館提升借書上限。不過書那麼重，李奕淇反而想有「好書推介」區域，介紹專門知識。
不是景點 要回應社會
大學圖書館學術資源豐富，也能調閱其他學校館藏，的確方便學生蒐集資料寫論文，不過盧敬之在想公共圖書館能否讓大學生離校後，依然保持閱讀和學習的生活習慣。陳正楠直言，這關乎舒服程度的問題，他每次進入公共圖書館都感覺「好似我只可以看書，其他事都不能做」，他與同學陳逸政均認為香港公共圖書館氣氛較壓抑，令人卻步。
也許改變外觀能更吸引訪客？卡加利中央圖書館擁有六角圖案組成的玻璃帷幕，外觀亮麗，為加拿大地標之一。但琴詩認為圖書館是社區設施，不是景點，「給你一種你是社會一部分的感覺，它會幫助你，意思是你會覺得每有疑問，問圖書館的人或有答案」。
比起外觀設計，陳逸政認為公共圖書館使用者是社會大眾，「服務較重要」。香港公共圖書館不時舉辦藝文專題展覽，但沒關注文化活動者未必留意，若要再進一步推廣普及，盧敬之說其難度在於圖書館人員須有文化觸覺，緊貼文化潮流，例如舉辦當下熱門電影的分享會。更宏觀地說，公共圖書館的服務要回應社會，盧說：「要對社會有觸覺，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也要敢於提出改變。實體書是讀者與作者的思想對話，盧敬之與其學生均認為實體書帶給讀者的精神寄託和啟發無可取代。在這科網世代，資料儲存電子化，公共圖書館是實體書所剩無幾的容身之所。琴詩說即使借閱量低、部分主題如LGBT書被家長投訴，薩斯卡通公共圖書館也不輕易下架或棄置書籍，上司告訴她「會發瘋似地守住，不單止不會下架，還會繼續買」，好好保護館藏，以免作家的思想結晶破碎，大概也是公共圖書館的功能吧。
【公共圖書館篇】
文˙ 姚超雯
{ 圖 } 資料圖片、受訪者提供、網上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