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推手達人}陳健迅 發掘文化 平衡商業、資助生態 用音樂劇講好故事

文章日期:2024年12月15日

【明報專訊】百老匯音樂劇躍上大銀幕的例子眾多,最近便有好評多多的《魔法壞女巫》(Wicked),有評論指其挽回了大眾因《CATS》(2019)而對音樂劇電影丟失的信心。一直以來,英美不少音樂劇憑藉口碑輸出國際,文化工作者不斷創新,打造運作精密且商機處處的產業鏈。恰巧《文藝創意產業發展藍圖》(文藝藍圖)出爐不久,香港正有意打造文藝產業,業界與受眾缺一不可。記者邀請藝團「音樂劇作」藝術總監陳健迅受訪,一邊查探文化觀眾如何養成,一邊思考香港文化產業的前景。

因一隻影碟入坑

向學生推廣音樂劇

陳健迅的童年樂趣無異於同年代小孩,喜歡看動漫看電視,埋首衛斯理小說。家人偶爾帶他觀賞現場演出,他自言是「那種容易被現場音樂觸動的小朋友」,但接觸機會始終不多。直至千禧年初就讀演藝學院,有人借他音樂劇《孤星淚》(Les Misérables)影碟,他才初次認識何謂「音樂劇」。「衛斯理(小說)也好、動漫也好,其實都是講古仔」 ,音樂劇不外如是,他自此「入坑」,「原來古仔可以咁樣講,我是發現新大陸的感覺」。

音樂劇是結合歌唱、舞蹈與戲劇等多元素的表演,主要情節由演員邊演邊唱,部分會加入舞蹈。不過有些人不喜歡看音樂劇,覺得「講講吓嘢突然唱歌」突兀尷尬,仿似唱完歌就解決了問題,缺乏起承轉合。陳健迅稱,其藝團「音樂劇作」以往演出過小型翻譯劇,敍事節奏的確跳脫,「能夠做到這個跳躍,其實音樂是很重要的」,若歌曲處理得宜,劇情轉折可隱身於旋律間。

在他成長的年代,學校較少帶學生去劇院欣賞演出,他沒什麼機會認識音樂劇,或學做一個觀眾。如今學校普遍舉辦更多文藝活動,不過學生會否只視為功課一部分,淪為形式化?「音樂劇作」有時入校分享及表演,陳健迅稱之為「Audience Building(觀眾拓展)」,他總會思考劇目是否符合中學生口味,「中學生看到睡着,到底是誰的責任?你不可以逼他看,如果節目不適合他看的話」。

如果音樂風格較貼近流行市場,一般較易引起學生興趣,例如播放《漢密爾頓》(Hamilton)片段,讓學生知道原來音樂劇也可有饒舌。「音樂劇其實是當時流行音樂」,陳健迅說,年輕人聽《仙樂飄飄處處聞》(Sound of Music),或許會覺得陌生,因當中歌曲屬1950年代的創作,「當年受歡迎程度或等於現在的K-Pop」。陳健迅認為,音樂劇始終具先天優勢,本來便是面向公眾的一種藝術模式,要向學生推廣亦非難事。

强調即時反應

入校演出 觀衆「想叫就叫」

另一個考慮是要讓師生認識觀賞禮儀,原來不同類型的演出禮儀有別,例如觀賞古典音樂會應待整個樂章完結才拍手,但音樂劇則歡迎台下即時反應。「我總是覺得在香港看劇場節目,有一種局促。」陳健迅覺得,或許是大眾從小被教育觀賞表演時不發出任何聲響,「絕對是應該尊重表演者,但我在英國看音樂劇,會覺得比較放鬆享受,是一種娛樂」。老師總是緊張課堂秩序,但藝團為學生演出時,陳健迅會事前提醒老師不要制止同學反應,「想笑就讓他們笑,想叫就讓他們叫」。

他在中小學介紹音樂劇,總會向學生強調講座不是要求他們喜歡音樂劇,「你可以聽完不喜歡,但先聽聽是甚麼來的」。不聽不相識,當年他在演藝學院本來修讀電影電視,因一隻影碟意外入坑音樂劇。恰巧他每天上課會經過舞蹈課室,看着鄰系同學開心地跳舞,他索性報讀踢踏舞的暑期選修課,踢踏舞正是音樂劇的重要一環。後來他完成電影電視藝術(榮譽)學士學位,再修讀演藝文憑主修音樂劇舞,人生正式與音樂劇密不可分。

陳健迅畢業後接過少量演出工作,第一份全職工作是香港迪士尼「米奇金獎音樂劇」的舞蹈員,「現在回顧就覺得是很好的工作,但當時始終年輕,不想維持在那環境」。說起迪士尼,他說迪士尼早於1940年代的動畫已有百老匯音樂劇色彩,尤其是在故事的關鍵情節;到了90年代,《美女與野獸》更由大銀幕搬上舞台,成為迪士尼首套音樂劇。百老匯與迪士尼、舞台與大銀幕,兩者關係一直很密切。

從迪士尼辭職赴英進修

籲港培育商業可行生態

他在迪士尼工作至2007年,重投劇場於不同藝團的演出工作遊走。他憶述當年香港頗多本地音樂劇創作,如香港話劇團的《頂頭鎚》(2008)、演戲家族的《一屋寶貝》(2009)。他接演同時,亦與兩位演藝學院同學成立藝團「音樂劇作」,最初管理較鬆散,只是為了方便租場而註冊成社團。沒多久後他想充實自己,於是前往英國進修,在倫敦大學金匠學院修讀音樂劇的文學碩士課程。該大學本身並非藝術學院,而是偏向學術性,「我當時考慮是自己讀演藝學院、演出了幾年,其實需要一些理論,想知道音樂劇背後的論述」。

該課程只設有兩個主修——創作(Writer or composer)和製作(Producer),陳健迅提到課程背後理念很簡單:只要有創作者和製作方,便可推動音樂劇發展。「我覺得言之成理的最大原因,就是因為在英國。」為什麼?「當地本身已有土壤,表演者有很多,有一個產業。如果想推一把,它(大學)只需鼓勵創作者和Producer,而那班Producer對這個藝術形式是有認識的,而不只是計利潤。」

香港的《文藝藍圖》上月推出,旨在為香港未來的文化藝術和創意產業,,訂下願景與發展方向。以音樂劇為例,外地模式有何借鏡之處?

陳健迅指,現在香港絕大部分藝團也是由政府資助,對照英國即是受資助的倫敦皇家國家劇院、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等,而當地另有大批商業劇場。他在英國進修的最大收穫是,見識到資助與商業劇場如何互惠互利,前者較少票房考量,專注於藝術創作的追求;後者則透過可吸引大眾、遊客的作品,獲取充足資金維持相對穩定的製作環境。「只靠資助劇場很難維持一個生態,而且不夠大。」當兩個平衡的生態同時存在,演員、後台、製作人可有更多流動空間,使行業持續健康發展。現時香港藝團依賴資助,他作為其中一員也明白「永遠不會夠錢」,《文藝藍圖》需聚焦的正是培育商業可行的生態。

找角度說歷史

創意彌補製作限制

除了談生態、資助與配套,陳健迅亦着眼另一點:「做文化產業第一件事,就是要有文化。」

他在百老滙看過音樂劇Come from Away,故事改編自九一一恐襲後一周的真實事件,三十八架飛機接到指令緊急降落在加拿大一個小鎮,數千人滯留,包括美國航空首位女機長Beverley Bass。劇中Me and the Sky一曲講述她如何在男女不平等的年代,克服歧視翱翔天際。當角色唱到「1986, the first female American captain in history」一句時,全場掌聲雷動,「男女平等是他們的文化成就、國家成就,一個女性在音樂劇裏唱出來,將這成就放大,觀眾隨之拍手,是個很震撼的體驗」。將世紀恐襲這樣的悲劇轉化成音樂劇,陳健迅說真的難以想像。

另一套近年獲獎無數的音樂劇《漢密爾頓》,取材自美國國父亞歷山大·漢密爾頓的人生,融合饒舌、嘻哈、R&B等音樂形式講歷史故事。「那就是文化產業鏈,他們很聰明,懂得找角度」,故事切入點其實就是「美國夢」——一個移民也可貢獻社會。陳健迅稱該劇把故事「講得好聽」,皆因道出角色人性,連漢密爾頓的婚外情事件也放進去。

回到香港的《文藝藍圖》,發展方向之一正是「弘揚中華傳統優秀文化,發展香港特色文化內涵」,措施包括資助與中華文化和歷史有關的活動、推廣嶺南文化特色、推動非遺保護和傳承工作等。發展文化產業先要有文化,陳健迅說香港並非沒有,「我們也有董啟章先生,或者阿濃的作品都好好㗎」,舉例意有所指,因其藝團「音樂劇作」曾分別改編二人作品成音樂劇。「認真地說,(文化)是要慢慢發掘的。」

當政府推出藍圖,外界討論很容易聚焦在措施成效。陳健迅有時會提醒自己,美國百老匯是自由市場下的產物,「用很多年慢慢發展出來的,不是由上而下」。「音樂劇作」去年成為香港藝術發展局年度資助藝團,陳健迅固然要密切留意政策,但藝團同時會在能力範圍內走位,營運和創作也要發揮創意。吸引人入場確實很困難,他也能想像觀眾的計算:「(演出)又沒有劉嘉玲和黃子華,又沒有香港話劇團的規模……門票三百多元,可以食到餐放題啦。」他們唯有嘗試說服觀眾,入場是獨特且不能複製的體驗,「始終製作條件是很有限的,就要創意上彌補」。

看着去年贏盡口碑的音樂劇《大狀王》於內地巡演,另一邊廂《我們的青春日誌》已跨越500場演出,甚或是劇場界其他作品也有好成績——《香港式離婚》58場爆滿,陳健迅其實對文化產業很樂觀,「可能新的時代正要開始,自己身在當中,所以不太看到而已」。

文˙ 朱令筠

{ 圖 } 廖凱霖、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梁曉菲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相關字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