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城市:修例堵截太空油欠阻嚇力? 關注情緒問題 防隱蔽濫藥

文章日期:2025年02月02日

【明報專訊】近日網上不時流傳有人疑似吸食太空油後,呈現手震、流口水和目光呆滯的模樣,而吸食者大多是20歲以下的青少年,引起大眾對太空油這種新興毒品的關注。保安局長鄧炳強上月表示,2月14日將修例列太空油為危險藥物,並於同日刊憲生效,太空油賣家最高可判罰500萬元及終身監禁。暫戒了毒癮的阿盈(化名)自13歲吸毒,她食過兩次太空油,初次只覺腦袋空空,第二次則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失去記憶,「像是離開了自己的身體般,那一刻就有點害怕,因為我吸冰毒也未試過這樣」,自此不敢再吃。阿盈認為修例欠阻嚇力,「他們(吸毒和販毒者)覺得不被抓到就沒事,會藏匿得更深」。如果靠嚇沒用,到底青少年吸毒的問題癥結是什麼?

電子煙吸食方便 成本低吸引年輕人

「太空油」是一種非法混入危險物質的煙油,其主要成分通常是法例要求必須經醫生處方的麻醉劑「依托咪酯」。賣家會將太空油裝入電子煙彈,並利用社交媒體如Instagram和Telegram販售。阿盈說她的朋友兩年前起賣太空油,友人當時說入了電子煙油新貨,叫阿盈試食,「我感覺好像跟以前吸的電子煙不一樣,朋友告訴我這是新款」。她不清楚裏面混了什麼物質,也不知當中依托咪酯的劑量。

每個人對藥物的身體反應不盡相同,阿盈吸食太空油後沒出現抽搐和昏迷等情况。「我朋友有(抽搐)」,但她只感覺腦海一片空白,「整個人好像(電腦)突然關機了」,失去了精神游離期間的記憶。她說那恍似靈魂出竅的效果持續了5至10分鐘,「好快上腦,又好快落」,那種感覺讓她害怕,不敢再試。

阿盈稱她暫未見過電子煙以外的太空油吸食方式,「電子煙方便,不如吸冰毒般要用好多工具,拿出街食也分不清是煙油,還是太空油」。吸食者也未必知他們在吸太空油,阿盈續稱,莊家未必會向賣家交代煙油成分。她記得友人入貨的電子煙煙身比一般款式漂亮,是混合了太空油的大麻油,而太空油成本比大麻油低,賣得更便宜,吸引沒賺錢能力的年輕人。

本地販毒網絡廣 接觸貨源易

提到大麻,阿盈說有賣家會以買大麻送太空油作招徠。記者循此線索在Instagram搜索大麻賣家,有賣家在帳戶簡介自稱「華佗再世」,並附上一條Telegram的「睇醫生熱線」。該Telegram大麻及電子煙賣家自2024年1月建立信息發放頻道,並以「上太空,放開一切煩惱」和「無色無味、唔驚畀壞人捉;周街食都得,大大力衝上太空;只要有feel,周街都可以上太空攞靈感」等字句宣傳。

賣家自稱他賣的電子煙油從外國訂貨,據頻道內容顯示他從上年5月起不賣「依托太空(含「依托咪酯」的太空油)」。記者向他查詢更多資訊,他着記者別吸食太空油,指「會壞腦」,他已沒再賣,強調他現只賣「天然大麻」。但若記者堅持要買太空油,他仍有存貨可提供。事實上,大麻早受《危險藥物條例》管制,非法管有或吸食大麻,最高刑罰為監禁7年及罰款100萬元。販賣大麻屬刑事罪行,卻無阻賣家繼續以此營生,這或反映立法的阻嚇力欠奉。

警方去年11月表示,留意到毒販常用社交媒體如Instagram、Telegram及X等作銷售毒品的平台。據警方統計,去年首11個月因吸食太空油被捕人數逾200人,比前年增近25倍。政府於本月14日列「依托咪酯」為毒品,屆時非法管有、吸食或注射含「依托咪酯」的太空油,最高判罰監禁7年和罰款100萬元;販運或非法進口該等物質,則最高判處終身監禁及罰款500萬元。

阿盈直言修例阻嚇力不大,「如果有,我猜香港沒什麼人會吸毒」。香港基督教服務處深水埗中心(下稱中心)服務主任吳新健認為修例後「部分人因怕犯法會退縮」,但相信賣家會急於散貨,有些吸毒者則會「隱蔽吸毒」,找靠得住的人取貨。吳續說本地販毒網絡甚廣,「(吸毒者)不用專程找,已有相熟的人可接觸到貨源,不用自己買」,就像阿盈最初主要從朋友處獲得毒品。記者搜尋太空油賣家的過程中,亦發現有賣家會向買家索取社交媒體帳戶資料,藉以驗證身分,確認客源可靠。

吸煙≠吸毒 太空油危害大

正如阿盈所言,太空油主要用電子煙具吸食,難分得清是普通煙油,還是太空油。衞生署控煙酒辦去年表示關注近年利用電子煙濫藥的情况,指含有「太空油」的煙彈與普通煙彈一模一樣,增加隱蔽式濫藥的可能。長遠煙草政策關注組召集人盧啟律擔心,電子煙使用者因此被標籤,盧認為要將含依托咪酯的太空油列為危險藥物,但同時亦要助市民區分電子煙和太空油、吸毒和吸煙的分別。

精神科專科醫生黃宗顯跟進過濫用太空油的個案,他說大部分人以往曾吸毒,經朋輩介紹服食太空油,「他們只知道叫太空油,卻不清楚裏面的成分」,不少太空油使用者直到驗尿時才發現裏面攙雜大麻和冰毒等有害物質,「有點像抽毒品的盲盒」,這讓使用者更難判斷太空油的影響。

黃宗顯補充,太空油雖以電子煙吸食,但他接觸的數個太空油戒癮者沒吸煙習慣。他解釋吸煙和吸毒的差異,指吸煙人士主要對尼古丁成癮,助吸煙者戒煙時會用尼古丁替代療法或藥物,同時使用認知行為治療等心理介入手法;濫藥者則要用「個人化的戒毒方法」,除了評估濫藥者的濫藥情况,亦要了解他們的背景和濫藥心理,配合藥物紓緩他們的戒斷症狀。黃續說濫用太空油問題的處理較複雜,「太多未知數,太空油入面或混合了好多種毒品,同時服用的話或有不同副作用」。

黃留意到愈來愈多年輕人能接觸毒品,認為有必要截斷人們獲得毒品的途徑,並支持政府修例。黃續說,依托咪酯會抑制中樞神經,產生鎮靜和催眠作用,「有些人用了之後會眼神恍惚,好似飲醉了,也有人走路不穩」,長期使用依托咪酯會令肌肉不受控制,也會影響類固醇分泌等。

濫藥者依賴朋友 或為合群吸食

吳新健說,每種毒品對濫藥者來說均有「正面和負面的功能」,「正面」功能是部分人本已情緒高漲,用藥後更開心;「負面」功能是讓他們暫時忘卻不愉快的事情。例如,中心曾處理過一個19歲的個案Luna,她與父母關係惡劣,每每被罵完一頓,都會找朋友獲取太空油來排解鬱悶的情緒。

朋友對大部分濫藥者來說或是唯一依靠。26歲的阿盈告訴記者,少時雙親忙於工作,家中姊妹與她合不來,她只好到家附近的公園識朋友,「可能大家剛好性格和話題差不多,又沒家人管教,彼此就變成倚靠」。那幫朋友帶她到夜總會玩,見朋友在「索K(用鼻孔吸入氯胺酮粉末)」,她怕不合群,也跟着試食。

第一次食是13歲,阿盈說她當時不了解氯胺酮,「不知道吃完會怎樣,單純覺得跟朋友一起開心就夠」。阿盈說其體質承受不了氯胺酮的副作用,「好暈、狂嘔」,但她與朋友相聚時仍會跟着吸食,「我們叫這些做開心share,K仔(氯胺酮)、捹頭丸(亞甲二氧甲基安非他明,一種興奮劑)都有吃,斷斷續續吃了一至兩年」,家人卻不曾發現阿盈索K。

吸毒反映年輕人情緒問題

阿盈說她兒時與父母甚少交流,父親對她更只有打和罵的相處方式,「我小時候經常跟朋友出去玩,不回家,不讀書,滿足不到父母的要求,不聽話就被爸爸打」。阿盈不喜歡讀書,早早退了學;不上學,也沒有零用錢,她便在16歲開始做兼職。她在餐廳和髮廊等工作過,也順道幫販毒者散貨,「認識更多(販毒)朋友,試食不同類型的毒品」。阿盈自此接觸可卡因、冰毒和大麻,她說冰毒對她影響最深,「吃了5、6年,以為自己能控制,卻反被它控制,出現幻覺」。

阿盈之所以難以戒除冰毒,是因為她服用後工作更專注和投入,「原本很累,吃完冰毒後做事快很多,好像上了電一樣」。後來阿盈出現心律不正、呼吸困難的徵狀,有好幾次在家裏休克,「以為自己就這樣死了,那一刻很害怕,但害怕完又會繼續食(冰毒)」。她去醫院看醫生,醫生說她的精神狀况欠佳,身體無法負荷藥物的副作用,着她戒掉毒癮。阿盈雖沒遵從醫囑,但開始反思自己的身體狀况,「好像真的要停一停」。

阿盈的戒毒過程斷斷續續,她認為主要與生活壓力有關,「跟家人相處不好,很多事情不懂得面對,只好吸毒來逃避」。後來她入了戒毒院舍,家人見她有心悔改,亦知毒癮難戒,便陪着阿盈走這段路,關係始破冰。阿盈如今接受戒毒輔導約7年,終見成效,戒掉毒癮已好一陣子,她說戒毒者終需同行者引導。

吳新健說中心做戒毒服務多年,他稱新興毒品年年都有,其影響只差在那些毒品能興起多久,「太空油今次多人關注,是因為吸食者的年紀很小,其禍害存在未知」。吳認為毒品只是時下年輕人情緒問題的表徵,「他們面對很多壓力和情緒,很多事要追趕」,他說吸毒之外,他聽聞不少學生會𠝹手、在社交媒體「放負」來宣泄情緒。他指出,除了從毒品的源頭堵截,社會也應該思考最核心的問題:「為什麼年輕人會受影響去吸毒呢?」他說吸毒酗酒也好、沉迷賭博也罷,那只是表面看到的問題,其根本在於青少年不能盡訴心聲和感覺被社會關懷。

【危險藥物篇】

文˙ 姚超雯

{ 圖 } 姚超雯、資料圖片、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梁曉菲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相關字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