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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公開圍讀 讓新進編劇「被看見」

文章日期:2025年02月14日

【明報專訊】創作者最大的恐懼是什麼?電影監製及編劇文佩卿回答,是「辛辛苦苦地創作但最後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人看到,這大概是對作者的最大折磨」。去年,由她所創的「香港新晉創作人協會」籌辦首屆「新晉編劇計劃」,為入選劇本提供資金與指導,希望給新進編劇一個「被看見的機會」。

今年,10個入選劇本集結成書。想到「出版界也面臨困境,喜愛讀書的人又愈來愈少」,文佩卿說,既然目標是令劇本被看見,那不如把劇本讀給大家聽。於是,電影劇本公開圍讀活動「圍讀你是不可取替」在高先戲院開展。記者專訪新進編劇、讀劇演員與讀劇導演,細聽沒有燈光與布景,電影要怎麼演,劇本又要怎麼讀?

劇本圍讀(play reading),顧名思義,就是大家圍坐在一齊,閱讀劇本。台前幕後的人員可在圍讀中熟悉劇本、提出建議,編劇亦可藉此機會修改劇本。公開圍讀(stage reading),則是將觀眾納入其中,演員將劇本中的台詞、布景、走位等各類元素在觀眾面前一一讀出,以衡量劇本節奏與效果,聆聽觀眾反饋,亦可為劇本吸引潛在投資者。

演員兼舞台導演朱栢謙分享,公開圍讀在舞台劇中十分常見,「國外許多劇本,在正式上演前,都會有公開圍讀,邀請觀眾買票看,再對劇本沉澱與修改,邀請同行觀看pre-show,最後才是演出」。在香港,公開圍讀則興起於近十幾年,在舞台劇中逐漸流行,但在電影劇本中卻並不多見。究其原因,是次擔任多齣劇本的讀劇導演朱栢謙說,或許是因為電影劇本的書寫目的是為「拍」而不是「讀」,因此劇本中有更多「三角形」。

電影劇本多「△」 考起演員讀劇

他口中的三角形,指電影劇本中經常出現的「△」符號,常放在畫面說明或畫面描述之前,用於交代對白以外的內容,如場景、動作、聲音等,以提供舞台指導(stage direction)。朱栢謙續說,「通常優秀的舞台劇劇本都好少有三角形,導演與演員會直接碰撞,讓故事在舞台上發生」,表現在讀劇上,演員需要朗讀的內容以對白為主,讀劇效果更自然;而電影編劇則需要通過「三角形提示攝影師和導演」,當演員讀劇時,便會面臨「三角形的內容讀不讀,要如何讀」,需要編劇、讀劇導演與讀劇演員「一齊妥協、一齊傾」,「這個有小小難度,亦都是讀劇有趣的地方」。

在演過舞台劇亦演過電影、是次擔任讀劇演員的龔志業的觀察中,「電影是畫面主導的藝術」,有燈光、音樂、剪輯等後期輔助,以營造氣氛。作為演員,將劇本「讀出來」的最大難度在於如何通過聲音構建畫面,表達出編劇在劇本中描繪的氣氛。是次讀劇演出中,他要讀的是新進編劇莫溢心的劇本《交更》,講述的士司機變成嗜血怪物的故事。其中不少恐怖情節,依靠文字描述出的畫面營造氣氛,比如「△血一滴一滴落下」、「△幾條屍體掛在空中」,在讀劇時,「只需要讀出來,並不需要演員做什麼」。

如何通過朗讀,傳達出其中氣氛?朱栢謙笑說:「可能請到黃秋生、梁朝偉來讀,可以讀出效果。」龔志業表示,讀劇演員需要做的,是在朗讀時「對劇本如實地呈現」,既不需要刻意壓低聲音以迎合文字內容,亦不可以太抽離使得觀眾「出戲」,最終目的是將編劇的文字和想法傳遞給觀眾,「等於讓觀眾睇小說……𠵱家唔係睇小說,係聽小說」。朱栢謙補充,讀劇的呈現效果如何,在於劇本與演員是否能夠「用文字誘惑觀眾想像力」,「想像的場景可能恐怖過電影拍出來的場景」。

圍讀是藥方 治好劇本的病

然而,以鏡頭先導、以畫面為主的電影劇本,為何需要讀出來?曾擔任《濁水漂流》、《窄路微塵》等多部電影監製的文佩卿曾說,公開圍讀是給編劇的一道「藥方」,使編劇得以直視自己創作的好與壞。她解釋,「劇本的病大多來自編劇」,例如有的編劇會將自己的道德觀放諸於角色身上,進而改變角色行為軌迹;亦有編劇反覆修改,令角色失去對當時處境的及時反應;還有編劇認為角色無法處理問題,進而幫角色刪除問題……「圍讀劇本可以透過演員『進入』角色,從角色出發回饋編劇,給出角色當下的反應、相應的情緒,以至角色的價值觀等,讓角色活生生走在編劇面前。編劇透過觀察角色,接受角色離開筆下的控制,來學懂處理創作者與角色的關係」。

讀劇提供機會 編演導一同練習

「新晉編劇計劃」入圍編劇梁雪冰分享,讀劇令她「有一個全新的角度,可以跳出這個劇本」,進而思考「劇本寫出來的效果是否同自己的想像一樣」。在入圍劇本《限時上映》讀劇時,梁雪冰又做編劇,又做讀劇導演,重看劇本,她注意到其中「情感最濃的部分」—— 一名同性戀角色,因社會壓力而選擇自殺。讀劇時,她將「三角形」分給所有演員,「劇本想要營造的氛圍是每個人都有份逼死她。因此在讀劇時,每個人都會讀出描繪她自殺經過部分的舞台指導」。

在梁雪冰眼中,劇本圍讀是一個圍爐與學習的機會。因香港少有電影劇本圍讀,港產片劇本亦較少公開,想做編劇的她「好少有機會接觸到香港電影的劇本,更加沒有機會與其他同行交流」,讀劇令新編劇有機會接觸劇本,「亦可以大家一起討論,學到三角形到底要怎樣寫」。龔志業則視圍讀為一個令編劇、演員和導演「練習」的機會。「香港電影業容錯率好低,總希望一個人可以一擊即中,否則就是『垃圾』……然而,打NBA都需要練習,為何創作者不需要練習呢?」編劇需要通過創作練習文筆,演員需要通過演出練習演技,導演需要通過執導練習技巧。在電影市場不景氣、「一年可能開十幾部戲」的當下,成本較低的圍讀「便可以是給大家的機會、一個里程碑,為得到更多資源、擁有更多機會的未來鋪路」,「如果讀讀吓發現並不適合拍出來,可能這個劇本更適合做一本小說、詩集,而不是電影」。

「好劇本經得起劇透」

然而,未經修飾、尚顯稚嫩的電影劇本直接呈現在觀眾面前,會否擔心「劇透」?編劇與觀眾直接對話,是呈現電影劇本的理想方式嗎?朱栢謙反問:「香港有明星演員,有明星導演,但有明星編劇嗎?好似少啲。」他續說,編劇一向缺少與觀眾見面的機會,有機會登上熒幕,走到觀眾面前的劇本,更是少之又少,「在電影電視世道不好的時候,讀劇是不是一個讓觀眾、投資方、藝術工作人員可以見到劇本的機會呢」?文佩卿同樣表示,「好的劇本應該經得起劇透」,劇本的好,亦不應局限於「橋段上的未知」,對於新進編劇、新的劇本,「在『被看見』和『劇透』之間,我覺得前者更重要」。

日前,有電影工作者、投資人感嘆香港電影「今次真係迎來一個超級寒冬」、開機機會將會「少到一個恐怖的地步」。但香港新晉創作人協會的「新晉編劇計劃2024」、香港電影工作者總會的「新晉編劇學徒計劃」、香港電影發展局的「劇本孵化計劃」……針對編劇的扶持計劃湧現,是否可以有效應對「電影寒冬」?「近年支持編劇行業的計劃比昔日多,是什麼原因呢?大概是因為商業模式已經無法讓編劇行業健康地活着吧。」文佩卿說,「那些瀕危物種才會衍生非商業模式的支援」。對於「已經到瀕危的地步」的編劇行業,文佩卿希望提供的不僅是「吃飯的資金」,還有平台和指導。畢竟,編劇寫下電影劇本的原意,是「拍」而不是「讀」,「圍讀始終是一個過程」。

文:王梓萌

設計:賴雋旼

編輯:王翠麗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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