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如果每個人把家中所有物件一一列出來，恐怕都會驚訝，一個人活着，怎麼會需要那麼多東西：抽屜深處的5種螺絲刀、積攢的塑膠袋、冰箱角落已經過期的醬料……為了讓肉身正常運作，每日進食，保持清潔，日復一日的照料，是熱愛生活的表現，還是一種迫不得已西西弗斯式的勞作？
石函玉（Stephanie H. Shih）最近在紐約畫廊Alexander Berggruen有個展覽，名字叫Domestic Bliss，直譯是「居家之樂」，但展覽內容卻更像是一種諷刺。她是台裔美國人，1986年出生於新澤西州，陶藝作品的主題大多來自1990年代的家居物件和食物。這類主題可以顯得溫情脈脈、充滿童年回憶，但她選擇的物件，卻透露着一種美國郊區家庭主婦平靜的絕望和瘋狂。
例如，展覽中有一隻熨斗和熨衣板，旁邊倒蓋着一本情色小說。1990年代流行的瘦腿健身器材和錄像帶；幾本經典的中年危機讀物：《離婚指南》、《禪與摩托車維修的藝術》、《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一隻被吃了一小半的魚柳包；一大瓶無糖可樂；一條方包；一盒早餐粟米片；唯一一件插電的裝置，是一台松下白色微波爐，在昏黃的燈光下，黑色快餐盒裏的漢堡扒旋轉着，冒着油光。
這些物件全部是手工製作的陶瓷，造型精細，包裝上的文字也全部手寫上去。石函玉從前的採訪裏提到，她會從ebay上專門買舊物件，一比一還原。例如為了做醬油瓶子，她蒐集了30多種不同品牌大小的醬油瓶作為參考。我一開始看到石函玉的作品，是在Instagram上她做的亞裔食物系列：一瓶李錦記鮮味生抽、一袋白色瑩潤的餃子、一袋日本Nishiki大米、大白兔奶糖、維他奶等等。
這些物件，因為陶土的古老質感和耗時的製作，成為了永久的存在，與原本大規模生產、用完即棄的屬性產生了奇妙的反差。作者對物件的研究和雕琢，有種戀物的趣味。但對物件所代表的生活，似乎又有些厭倦和距離感。作為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女人，日常購物做飯，照顧家人，打掃衛生，偶爾思考婚姻，處理某些欲望——家中的各種物件，是支撐生活的工具，又是一種枷鎖。微波爐發出細微的聲音，孤獨地旋轉着，映照出一張必須生活下去的疲憊而堅定的臉。
文：林綺晴（織物藝術家，常駐紐約。個人網站：www.linqiq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