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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雕刻公共空間

文章日期:2025年03月07日

【明報專訊】左走還是右走?在中環的閒晃一日一日增長,漸次成形了記憶的場景。左走,爬天橋和坡路,過美利大廈,經花園道,從遠處便眺見山頂纜車站外的鑄青銅雕塑。橢圓,中空,渾黑銅體披滿光點,閃閃炩;10米高的巨物以細小圓端豎着,每次途經,都讓我想起誤墜地球的太空船。那幾年前隨翻新工程空降的藝術品,闖入我掀《香港藝術:九七前後的文化解殖》第4章「雕刻公共空間」的時間點,正好用作對讀練習。

在讀的其實是2002年的英文版(香港繁中譯本印行於2024年)。以「雕塑如何被展示和接收」、「雕塑意義和建築位置之互動」為論述路徑,祈大衛對維多利亞女王銅像、《國殤之柱》與民主女神像等造像,以至中銀大廈、香港會議展覽中心等建築,析論皆通達有理。但刺中我的,不是那拆解香港文化混雜性的芸芸觀點,卻是他就1995年裸體銅像《新人》勝訴淫褻物品審裁處一事寫的結語:「現在許多香港人都視《新人》為爭取表達自由和多元公共領域的象徵。」這麼重的錨。油然生起的彆扭感,來自其現在式時態?is now——九九年生的我,無法把集體意義投進30年前的公共事件,理所當然。但愈想愈想不通:在我此刻的is now裏,也雜着極為久遠的種種事啊。時差下,連結從何而來?背着這樣的記憶實驗,去看中環一帶的和平紀念碑、十二邊形紀念龕和紀念銅門,高聳矗矗,忽然就知覺到:是公共雕塑,是它們作為敘述的物質結塊,賦予了某價值、某意義、某段歷史與我同在的強烈同存感。20世紀末後消失於騏利大廈和香港藝術中心的《新人》,不曾進入我的世界。

此在;象徵式地。循此去想,山頂纜車站外的鑄青銅雕塑絕不單單是「提升旅客體驗」的認路地標。哪些話語在其後?我,以至整個共同體,被默默誘向什麼記憶?當山頂纜車被中國文化研究院網站文章標為「富殖民色彩的階級觀念和對華人歧視」及「記載香港歷史由殖民統治至回歸的百年變遷」的符號時,恰巧地,第六代發展計劃將站外的英式石階水池換成澳籍華裔藝術家李林迪的雕像《無限之眼》。即使,該作品處理形而上學的抽象意圖不假,藝術家也或如宣傳片裏演示般由衷喜愛登頂體驗,「李林迪以藝術重塑華人身分」那樣搶眼地懸上Google的新聞標題,加之畫滿歷史註腳的展示場域,必然使藝術品陷落九七回歸後的解殖語境。在此解讀下,構成雕塑核心的「飛躍」(ascension)香港精神顯得耐人尋味。

雕塑一日不被易換,同存的時空意義就會不斷被刷新。《無限之眼》的附詩有那麼一句:「眼睛,無止境地尋求永恆」。那無止境,將是公共藝術史裏的永恆拉鋸與爭奪吧。

文:吳騫桐(寫字的人當藝術行政,IG@odeng____)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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