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粗獷建築的研究由2020年開始，直至2023年中。長達3年多的歷史探索，除了埋頭研讀檔案資料、尋覓隱藏城內的案例及與相關人物交流訪問之外，還包括遠赴粗獷建築發源地——英國倫敦，了解當地的經典案例之餘，也嘗試透過研究當地檔案、與粗獷建築代表人物彼得‧史密森（Peter Smithson）的兒子西蒙‧史密森（Simon Smithson）和現代建築保育組織C20 Society（The Twentieth Century Society）主席克羅夫特（Catherine Croft）交流，確立兩地建築歷史背後的關聯性。雖然這些零碎的發現均在《未知的香港粗獷建築》一書中略有提及，卻一直未有整合爬梳雙城的戰後互聯。兩地的粗獷建築關係密切，接下來將會一一拆解。
戈德芬格的前衛「孖塔」與葵盛邨兩代「大𨋢」
傳奇的移民建築師、來自匈牙利的戈德芬格（Ernő Goldfinger），據說是電影《粗獷派建築師》的參考人物之一。他1930年代搬到英國定居，在當地留下不少經典作品，當中最為人熟悉便是兩座「孖生」的高層住宅大樓——位於東倫敦波普勒（Poplar）的巴弗隆塔（Balfron Tower）及西倫敦諾丁山（Notting Hill）的特雷利克塔（Trellick Tower）。為應對戰後人口膨脹，當時英國公共房屋試圖向高空發展，以高密度的建築解決住屋問題，同時緩解現代建築與城市公共空間的矛盾。1972年落成的特雷利克塔，樓高98米，屬於當時歐洲最高的社會住房。特雷利克塔的原型——巴弗隆塔則於1967年落成。兩者的設計秉承了美國建築大師卡恩（Louis Kahn）於1964年提出的區隔服務者與被服務者空間（servant and served space）理論，把電梯、機房及垃圾房集中為一座地標式獨立巨塔，以天橋連接分離的住宅塔樓。這種直截了當的設計手法令日漸複雜的現代建築更易於被普羅大眾理解，是粗獷主義追求如實坦白的精神。
回到香港，可以從1973年落成的葵盛東邨，看到跟倫敦「孖塔」相近之處。它由政府前工務司署建築設計處英國建築師布朗威爾（Colin Bramwell）擔任總建築師。當年「大𨋢」𨋢頂的結構樑全部外露，是粗獷主義的重要元素。電梯塔與住宅塔樓分拆成獨立分離的體量，與巴弗隆塔、特雷利克塔同出一轍，明顯有向戈德芬格的英國公屋項目中取經。東邨於1990年代清拆重建，第一代「大𨋢」也隨之而消失了。現存的第二代「大𨋢」則在1977年建成的葵盛西邨內，幾何美學由現代簡約的橫直線演變成富未來感的曲線，時至今天仍然運作良好，每天載客往來依山而建的公共屋邨各處。
1967年落成的油麻地賽馬會分科診所也有相似的設計邏輯，建築明確地分成兩組鮮明的體量：東邊的長方盒子和西邊的不規則橢圓柱體。從建築外觀就能理解內部功能分佈，可以說是體現了班咸（Reyner Banham）對粗獷主義關於可讀性平面（formal legibility of plan）的定義，也有卡恩的影響。建築師林杉曾遠赴英國利物浦深造，1964年回港後在城內設計大量粗獷建築，包括跑馬地山光道馬房、北角炮台山道的舊香港電燈公司員工宿舍等，可說是引進英式粗獷風格的人物。
史密森與「空中散步」的成敗
1952年，分別年僅24及29歲的英國建築師艾莉森及彼得．史密森（Alison and Peter Smithson）為抗衡歐洲高冷的現代主義，在「黃金巷」（Golden Lane Estate）建築設計比賽中首次提倡「空中街道」（streets in the sky）理論，試圖把日常的街道空間嵌入高密度高層住宅。1972年，空中街道得以在粗獷建築經典——羅賓漢花園（Robin Hood Gardens）項目中實踐。每隔3層設延長的半室外走廊，中間有多組樓梯貫穿各層住户，形成小型社區空間。一石激起千層浪，空中街道理論不止成為英國公屋的「標配」，也傳送至遠東的香港。因為天氣、管理等問題，英國公屋的空中街道最終淪為罪惡溫牀，羅賓漢花園近來也逃不過清拆的宿命。反之，本地公屋內的半室外走廊卻意外成為一代香港人的集體回憶。本地的空中街道設計早見於1950年代末期的西環邨及1960年代的蘇屋邨、觀龍樓、華富邨等。最成功的案例，可說是1970、80年代由巴馬丹拿事務所（P&T）設計的祖堯邨、穗禾苑及祈德尊新邨。3個項目融合空中街道和庭院概念，令高層的社區空間充滿凝聚力，成功將外來的建築理論「本地化」。
倫敦戰後275案例集結成書
說回英國，戰後當地的公共房屋大多屬於粗獷風格，遍佈全國，是當地走向福利社會的重要見證。上年由祖潘契奇（Thaddeus Zupančič，Ig @notreallyobsessive）編寫的著作London Estates: Modernist Council Housing 1946-1981全面記錄了倫敦的275個戰後公共房屋建築案例。除了上述的案例，其他的作品，例如布倫瑞克中心（Brunswick Centre）、巴比肯屋邨（Barbican Estate）、亞歷山德拉路公園（Alexandra Road Park）等均是當時引人注目的建築實驗。除了公共房屋等民生建築，粗獷風格也可在英國國家級地標中找到。下個星期，我們一起在泰晤士河畔散步，尋找文化名城中心的粗獷巨構。
（下周續）
文：Bob Pang（建築師，《未知的香港粗獷建築》及《建築文雜》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