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2024年，「Brain rot」成為牛津年度詞彙，意指因過度消費瑣碎或單調內容而導致的精神與智力狀態退化。事隔3個月，世界依舊紛擾不斷，或許是時候讓大腦放鬆一下。
從吃播到細語低喃，這些能夠引發ASMR（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自主感官經絡反應）的影片近年風靡一時，或引發亢奮，或引致身體刺癢，這種個人的感官體驗又能否從屏幕走到實體空間，進一步化為展覽？曾於瑞典、英國巡迴舉行的「感官怪奇：走進ASMR的世界」展覽，如今便來到香港AIRSIDE，請觀眾走入大腦狀的空間感知內心深處的迴響。
沒有繁冗高深的敘述文字、沒有高深抽象的畫作，甫進門即見一系列不自然律動的影像，另一邊則是一堆羊腸曲折的「狗仔粉」，一直延伸到展覽的核心區域—— 一如其名，由佈置到作品都怪怪奇奇。
展覽首席策展人James Taylor-Foster指出，作為一種從網絡孕育的新興藝術實踐，將ASMR化為實體展覽似乎提供了一個渠道觀照當下生活的形態，更指向如何理解孤獨與親密，乃至在2025年，身為人類到底意味什麼。不過他笑說策展初期曾摸過不少門釘，邀請展出作品時甚至被誤認為垃圾郵件，部分作品花了6個月才等來回覆。
疫初瑞典首亮相 從線上走到線下
但一切都在意外中成長起來——2020年4月在瑞典首度亮相，卻遇新冠疫情襲歐之初，最先只得在線上進行。隨後展覽得以在嚴格人數限制下開放，卻意外發現由於ASMR關乎情感的脆弱性，靜謐的環境反而更能容許參觀者感受展覽。展覽後於2022年巡迴到倫敦，一前一後，恰好成為全球疫情終始的註腳。在疫情間能夠用於調和失眠、焦慮的ASMR開始為人關注，在全球都飽歷創傷的疫後時期回看，其普及的背後也指涉着一種線上親密關係的新情感結構。僅僅5年，卻如倏忽度過幾個世紀，展覽選擇在「超連接」（hyperconnectivity）時代把不同關係拉回現實，讓我們調和自身與物質和媒體世界的關係。James形容，包裹着核心區域「ASMR Arena」的枕頭由斯德哥爾摩時的半公里「生長」到倫敦時的一公里，如今就像在小房間裏溫柔地抱住你的大家俬，容許你以不同姿態享受展覽，卻又恰到好處地讓你與鄰人置身不同的聲音世界，互不打擾，回應着人喜歡柔和與平靜的共同稟性。
但要將ASMR從網絡帶到實體空間，用展覽述說一個尚在不斷發展的文化殊實不易：放置瑞典藝術家Tobias Bradford以人工舌頭與合成唾液製成的《那種感覺//無法測度的渴求》裝置挑戰感官認知；每次重新策展都要與「ASMRtist」更新展出的影片作品——務求更全面地呈現ASMR如何超越地理和語言文化，指向共同的情感反應。因主持1980年代電視節目《繪畫的樂趣》時的溫柔語調與作畫，被視作ASMR之父的美國畫家Bob Ross，亦未在展覽缺席，節目選段、畫作真迹皆見於展覽，用James的話來說，是要「展現出一個活生生的創作實踐」。
聲音藝術家挑戰媒介形式邊界
展覽每次巡迴都會加入當地內容，試驗ASMR能夠如何延伸至其他領域，這次則聚焦於香港聲景與日常。負責香港內容的共同策展人朱天韻曾在倫敦參觀過展覽，回港後發現大家不再只在商場娛樂消費，而是開始尋求更多涉及藝術和文化的另類體驗，又發現香港人多少都接觸過ASMR，卻未必了解相關概念，便想到將展覽引入香港。同時邀來兩位本地聲音藝術家——專注田野錄音的簡僖進（AK Kan）和常常探究不同物件聲音的林建霖（Kin Lam），為展覽加入本土化的內容。
AK指聲音藝術和ASMR經常「河水不犯井水」，但又有着曖昧的關係，後者相對似是流行文化的產物，故自己一開始也拒絕被歸為同一類。只是後來想到，藝術本身就不斷互相衝擊，也難得能在香港舉辦有關聲音的展覽，便決定與Kin着眼於感官體驗思考如何回應展覽，同時嘗試挑戰兩種媒介形式的邊界。
展覽既將ASMR由線上帶到線下，二人思考能否循此再接近日常生活多些，讓觀眾用開放耳朵去感受作品，由是催生出以交通工具為背景的《我企喺度都瞓得著，更何況有位坐》。Kin指ASMR多是透過耳機進行的私密體驗，而靜心一想，平時搭車挨着窗邊的狀態，其實也帶有一種親密感。定題為「瞓得著」，是受記錄乘客睡態的Instagram專頁「MTR Sleepers」影響，起初覺得引擎聲有別於印象中ASMR細軟輕柔的聲音，直到為了作品靜下心感受每日出入屯門長約50分鐘的巴士路線，Kin才發現「原來真係幾舒服，難怪平日屯公出嚟大家都瞓晒」，而想到全車人正在聆聽同一樣的聲音也有種「實在」的感覺。回想網上的ASMR片段，本質也是將有趣的聲音與人分享。作品於是以「聲音傳感器」震動玻璃發出聲音，播放在小巴、港鐵、巴士蒐集的錄音，將本來囿於耳機的個人經驗，化為共時的集體經歷。相比平日朝着目的地穿梭，AK指這次提供了一種沒有目的之經驗，相信這種抽離可將感知放大，也希望離開展覽後參觀者能繼續思考「日常究竟經驗緊啲乜」。
二人展出的另一件作品《香港聲景》，則取自公開徵集而來的片段。訪問當日，恰好是AK開始香港錄音項目的6周年，他提到自己常常被問及「香港的聲音究竟是什麼」，卻覺難以回答，也不應由一人定論，故想到透過此平台讓多些人一起建構「香港人說出來的香港聲景」，最後選出大自然、茶樓、城市、家等12種聲音，以日常生活中的環境聲呈現出一副香港的聲景光譜。
日常、地方感、經驗，選錄音沒有特定準則，場內讓參加者自行創作ASMR的《ASMR創作站》亦然。對AK而言，聲音藝術本就是一個「unlearn」的過程；而Kin則認為用「錯錯哋」、怪怪的方式去接觸日常熟悉的物件才有可能打破一些固有的形象，透過聲音探索更多可能，便特意找來日常生活物件為道具。Kin笑言兩人挑選物件時在深水埗玩得很開心，「有些我們大概知道能產生什麼聲音，有些則是純粹出於好奇」——人字拖、點心蒸籠，甚至是雞毛掃，從聽覺重新認識人見人怕的「藤條燜豬肉」，AK笑指是「將陰影變為療癒」。歸根究柢，兩人最想透過作品展示的，是探索的心與過程，讓人重新認識自以為熟悉的現實。
盼參加者沉浸、放空 邀自行創作
細心感知事物的覺察，在紛擾繁雜的都市生活中容易丟失。香港作為巡迴展中「密度最高」的城市，James希望展覽能夠成為一種公共空間的延伸，而非有強烈導向的旅程，能成為讓「觀眾花幾個小時隨意沉浸其中、放空，甚至一再回訪」的空間。Kin與AK將城市不同聲音與震動解構與重構，在他眼中也是一份給參觀者的禮物——離開展覽之後能以新角度欣賞事物。
「真正的聆聽需要人靜下來慢慢感受」，Kin眼中每人對於同一ASMR觸發因素的不同反應，正讓人再認識多點如何理解身邊世界，希望參觀者可以在過程裏找到自己的一些部分。AK也希望透過展覽，讓參觀者重新發掘各自和世界、物件的連繫——「歡迎平時塞住耳仔聽歌嘅，搵次搭巴士聽吓人聲車聲」。
感官怪奇：走進 ASMR 的世界
日期：即日至7月13日
時間：中午12時至晚上8時 （周一至周四）
上午11時至晚上9時 （周五至周日）
地點：啟德協調道2號AIRSIDE 312號舖 GATE33藝文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