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因美食享譽海外的佛山市順德區,城市節奏很慢,老人喜歡坐在路邊打牌,外牆發霉的民居散發着潮濕氣味,日久失修的祖屋被竹棚包裹着,的士司機打開收音機,抑揚頓挫的廣府話聽得親切。順德習武之人輩出,是李小龍和葉問師父陳華順的故鄉,武術講求「靈動」,而順德也是這樣的小城,可武也可「藝術」。
也許沒人會料到,日本建築師安藤忠雄(Tadao Ando)會在順德建一座美術館。這座小城保留着濃厚的嶺南文化,但不是人們既定印象裏的藝術中心;對外界文化談不上「生人勿進」,但要談當代藝術理念似乎困難。因此,「安藤忠雄在設計前期深入研究嶺南建築文化,最終選擇對其中的『天圓地方』做一種回應」,和美術館(He Art Museum)執行館長邵舒說。
雙螺旋樓梯「素顏示人」
和美術館於2020年開幕。邵舒介紹,「和」在漢語中不僅代表「和諧」,也有混合之意,體現嶺南建築中「空間融合」的意境。和美術館外圓中空,環繞1至4層的「雙螺旋樓梯」 是全館亮點之一,「以圓為中心慢慢向外擴展的外形,承載着將嶺南文化推及世界的願景」。安藤忠雄的建築常以清水混凝土「素顏示人」,這條樓梯也不見一絲裝飾,牆面特意保留工藝圓孔,恰恰突顯建築師對原始美感的追求。
安藤忠雄曾說:「如果給人們『虛無』,人們能夠從中思考『虛無』可以實現什麼。」站在雙螺旋樓梯,無論向上或向下望,在看到圓的剎那都很難不聯想到「輪迴」,似乎又表達了建築師對「緣(圓)起緣(圓)滅」的理解。
安藤忠雄被稱為光影魔術師,和美術館因此不太需要人工光源,「建築主體中的頂部天窗、展廳內的隔柵,充分利用了自然光的變化,不同季節、時間、天氣會賦予展廳不同的光線質感」。更令人拍案稱奇的是,在這一環境條件下,「藝術作品在不同時刻能有異質的呈現」。例如正首次在中國舉辦個展的美國當代視覺藝術家Roni Horn,其玻璃雕塑系列《雙.水》(Water Double,2017-2019) ,像是一灘活水,「水面」會隨着變換視角出現波動,一步一景。邵舒認為,「這對安藤忠雄和Horn都是一種雙向保障,作品的可變與建築的特質都得以更好呈現」。
安藤忠雄及Horn幾近相同的創作理念,在和美術館得到了極好的釋放。儘管對於順德,和美術館是一個前衛的存在,「但藝術面向公眾,我們的目的就是為其呈現更全面的藝術體驗」,策展人黃鶴誠說。「Horn曾在美國MoMA與英國Tate Modern舉辦個展,但在內地尚未有具規模的展示,所以和美術館決定獨挑大樑。」
光影遇水 一步一景
Horn對水有種令人詫異的執著,這和安藤忠雄為和美術館門前設計的一池水塘產生碰撞。當美術館的圓形輪廓甚至是你映射在水面之時,不由得引述Horn的獨白作品Saying Water:「映畫池內現,水若影中人。」(When you see your reflection in water, do you recognize the water in you?)你看到的只是美術館和你自己嗎?
Horn視水為性感的未知事物,「你永遠不會清楚水的本質,而這正是它的本質之一」。《雙.水》系列看似是一座座色彩空靈的玻璃墩,或深邃藍、或青草綠、或淺桃粉,在灰色清水混凝土地面的襯托下,似荒蕪沙漠中神秘孤寂的仙人掌,透發着絢爛生命力。當前去俯視這些玻璃墩時,卻又像凝視透明深淵,就如藝術家所言:「觀水,令我感到嚴重眩暈。」(Watching the water, I am stricken with the vertigo of meaning.)
「液態是水,固態是冰,水的雙重特質,象徵藝術家的自我認識。」黃鶴誠說。1955年出生的Horn從學生時代便感知到自身兼具男女特質,具體何時,「誰他媽知道?」她曾在接受媒體訪問時如此「口出狂言」,認為自己的性別認知就像順水推舟,不值得談論。1975年開始,她定期造訪冰島,「為那裏不穩定的天氣和風景感到震驚」,於是冰島成為她藝術創作的繆斯,模糊也成為其作品一大特點,「就像低矮的雲層常常遮住火山和冰川,看不到真實的模樣,只看到戲弄」。
與藝術家玩魔術遊戲
除了雕塑,這一特徵也貫穿Horn的《而》(Yet)與《或》(Or)系列繪畫。黃鶴誠解讀,「從遠處看,那些作品有一定形狀,或雲團、或細胞,但走近再看,解謎意向被破壞,觀眾可能喪失第一眼見到的狂喜,因為會發現它們都是藝術家將手寫的符號和紙張剪切後拼貼而成的」。Horn擅長發出質疑、挑戰視覺,反復同觀眾玩魔術遊戲,她曾說「你所以為的眼中之物,事實並非如此」。黃鶴誠稱,「它們更像在闡釋一和二的關係:作品靜置是一,疊加觀賞視角之後,就變成不定的狀態」。就好比這世上沒有什麼非黑即白的事物,一件作品到底是一還是二?在Horn的世界中,毋須太過糾結。
Horn曾親自到和美術館佈置展品陳列,在安藤忠雄的光影下,《雙.水》系列「清淨的水面」隨不同時分、天氣、視角,產生不同變化。黃鶴誠說:「這種一步一景的元素,來自她在香港和廣州街頭漫步的感受。」和美術館其他展廳呈現國內外當代藝術為主,4樓則展現關山月、高奇峰、林風眠等中國近代藝術家,尤其是嶺南畫派的作品。
■「羅尼‧霍恩(Roni Horn):非夢 亦夢」展覽
日期:即日至11月19日
門票:150人民幣/約161港元,適用於微信小程式和現場購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