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我們能夠用耳朵去「看見」什麼嗎？這不是詞語錯配的玩意，而是談論聲音藝術的可能。日本聲音藝術家evala專注研究立體聲、環繞聲及22.2多聲道技術等，以See by Your Ears為創作概念，通過不同聲音裝置設計，創作獨特的聲學空間，以聽覺體驗喚起人們潛藏的想像力。evala說：「我認為藝術的本質，就是你經歷了一些事情後，改變了感知的方式，你的價值觀也隨之變化，由身體作為起點去改變看待世界的方式。我正是想透過聲音藝術來探索這種新的感知體驗。」大家若來到東京，不妨嘗試用耳朵「觀賞」evala的作品。
自2024年底開始，東京的媒體藝術中心NTT InterCommunication Center（ICC）舉辦evala的個人展覽——Emerging Site / Disappearing Sight（現われる場 消滅する像），展出藝術家一系列代表作及全新作品。當中，See by Your Ears是evala自2017年至今的系列創作。
被問到有什麼是通過耳朵或聲音而變得可視，evala以展名「出現的場域」及「消滅的圖像」說明：「這裏所謂的『圖像』，是指每個人普遍共同看到的東西，或所認知的圖像和視覺；而『場域』是每個體驗者的視點為中心所看到的東西。 所謂『用耳朵看』，是指一種看到某些東西從自己內心浮現的體驗，它就像一場白日夢，屬於想像，是一些連自己都無法預料的新發現。」換言之，即從聲學空間的體驗改變感知方式，抹去既有視覺認知，看見嶄新的想像。
以聲音觸碰生死
展場主廳闢出偌大的空間，展出新作Sprout "fizz"（2024），無數個小型喇叭由地面延伸至牆壁，觀者可以在作品中自由走動，聲源或近或遠，如像被無數生命包圍。展覽其餘空間則劃分成多個暗室，獨立清晰地分佈不同作品，使聲音裝置的效果呈現得更完整透徹。每當掀開厚重布幕，摸黑地踏入一個暗室，如同走進未知的神秘世界。譬如在Score of Presence（2019）的房間，尚能看到牆上掛起多幅特殊印刷的彩色面板，以變動的幾何線條把空間聲學數據可視化；但當進入Inter-Scape "slit"（2024）的空間，一瞬間如像褪去了觀者的視覺，體驗藝術家從世界各地收錄的高密度立體聲和不可見光構成的聲光裝置。
細聽並辨認多個作品的聲音，主要充斥風聲、水聲、鳥鳴聲等自然聲，亦會湧現屬於都市的聲音。串連起這些聲音碎片，拼湊不同想像。對於收集紛繁的聲音，evala表示：「當把收音咪指向一樣東西時，自然會傳入其他聲音。例如，演奏樂器時，在音樂工作室可以只錄製所需的樂器聲音，但在現場錄音時，你錄到覺得很好的聲音時，也會無意間包含了一些雜音。我認為那些雜音可以豐富空間及其體驗。如果我的作品裏，只有鳥鳴聲和海浪聲，就太無聊了。正是當中重疊的雜音創造了質感和想像力。」
不難發現人類的呼吸聲貫穿evala的作品。他喜歡呼吸時的感覺，「我會形容為『眨動耳朵』，像可以重新設置、讓人有機會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的聲音」。呼吸，即生命之氣息。從主廳的Sprout "fizz"到其他作品，如以波浪形、不規則形狀的吸音材料，模仿岩石與潮汐漲落的裝置ebb tide（2024），還有探討人工智慧如何在人死後繼續創作作品的Studies for（2024），皆是圍繞生命和生死相關的主題。這些作品正正反映evala的近况和思考，「這些年，無論我身邊的人，以及遠方的人，都有很多人離世。大概至今一直都是這樣。只不過，當年歲漸長，便感覺到死亡和消逝的重要，而且變得愈來愈重要。我會思考，當無法聽到聲音或觸摸時會有什麼感受」。
「頭骨裏面有聲音」
音樂一般被視作「時間的藝術」，而evala的聲音藝術創作則有「空間的作曲」之描述，對於人們傾向認為音樂是「時間性」、影像是「空間性」的看法，他甚至持相反意見。「我想，影像是時間的組合，而音樂是能夠抓住身體的聲音，都有非常物理和空間的一面。然而，聲音和音樂之所以被稱為『時間的藝術』，是因為以音樂記譜法為基礎，可以在樂譜上書寫音樂。事實上，我認為演奏樂譜時，產生了空間感和音符共鳴，構成聲音和音樂。換句話說，可以形容是從樂譜中溢出來的東西構成了空間的音樂。我之所以稱作『空間的作曲』，是因為我面對那些無法被記譜的空間的聲音來創作的。」
這次在ICC的消音室製作的委託作品，也印證了音樂的物理和空間特性。消音室每次只限1名觀者進入，不但沒有現場環境聲音，而且切斷所有視覺信息，觀者將獨自坐在完全黑暗中經驗一場未知的聲音之旅。在正式開始前，場地人員更特別指示椅子下方設有緊急掣，如果感到不適可隨時中止。
evala表示：「消音室，顧名思義，是一個完全不會反射聲音的房間。本來，現實空間會有各種不同聲音的回音，而消音室就是現實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空間。因此，對我做『空間的作曲』來說，它就像是一張空白的畫布，可以自由地塑造出極巨大的空間，抑或充滿壓抑感的狹小空間。」這些體驗與想像最後因人而異，evala提到，不少人向他分享自己在消音室的體驗，出現各式各樣的形容，譬如「頭骨裏面有聲音」、「有水從耳朵裏湧出來」、「像變成一隻被困在袋裏的昆蟲」，相當異想天開。
消音室裏的緊急掣
多年來專注聲音藝術創作，親赴不同城市錄音，那麼對於evala來說，又有哪些印象深刻的聲音經驗？他憶述，以日本為例，無論去哪個縣，在海、島嶼、山上或山谷，當用高解析度米高峰來錄音，或多或少聽到汽車、飛機的聲音；經常出現的還有烏鴉，以及夏天時必然聽見的蟬鳴，「與其說是印象深刻，這都是錄音過程中經歷的艱辛呢」。
若言難忘的經驗，evala回想起20多歲時的一次工作經歷。當時他到長野縣的深山收集環境聲音，在山中搭起帳篷，並徹夜用耳機監聽。「到了深夜，一片漆黑，我聽到非常輕微的『卡沙卡沙』聲，當時我很害怕，於是叫醒了周圍的人。那時我意識到，在黑暗中聲音的存在如此大，以及它對我的侵入，這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當他形容這種黑暗中侵入的恐懼感，使人不禁聯想起消音室裏的緊急掣。不過，無論驚慌或平靜，壓抑或開揚，至今evala依然相信，用身體仔細聆聽空間，是可以開拓一個用眼睛看不到、嶄新想像的世界。
evala:
Emerging Site / Disappearing Sight
日期：即日至3月9日（逢周一休館）
時間：上午11:00至晚上6:00
票價：1000日圓（約50港元）
地點：新宿區西新宿3-20-2 東京Opera City Tower 4樓 NTT InterCommunication Cente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