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近來重讀《親愛的外婆》,兒童散文,筆觸輕輕的、淡淡的,作者書寫遙遠的童年,以及有關外婆的小故事。隔代的相望,大概都是如此,淺淺的卻又深深地隱藏在小時候的回憶裏,年月過去,年歲漸長,變成遙望……
人們常常以00後、10後稱呼青春的一代。現在是2024年,近幾年生的恐怕就叫20後了。百年一遇,回望1920年代生的,便是民初女子了,比如張愛玲,聽起來有些遙遠。我身邊本來也有個民初女子,印象中,她愛穿旗袍,還有點高冷——我有一個高冷得有點酷的外婆。人家的外婆是煙火氣中的溫馨,會笑瞇瞇給小孩弄點好吃的,不然就是生活中很有辦法的長者。但是,我的外婆不做飯。小時候去外婆家,飯是外公燒的,有時是我媽代勞。我媽說,她家是外公掌勺居多,是因為外公寵妻到老?我瞎猜的。
穿旗袍的外婆從來不怎麼穿圍裙,她總是斯斯文文,戴一副金絲眼鏡,一直到了晚年,外婆還是優雅的模樣。她會說英文,會彈鋼琴。這樣的女子放在21世紀的今天一點不稀奇,但外婆身為20後,成長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國,那時能讀書識字的女孩,應該還不多吧?她生在舊時那種大家庭,是家中長房長女,有4個媽媽,一大家子住省城大宅裏。在兩個哥哥都早夭的陰影下,她從小被當作男生培養,還有個男性化的名字。有父親的寵愛自然有點任性,但要保護不爭不搶的母親,卻能霸氣又勇敢,既是小姐又是少爺。1948年,當年19歲的外婆是中山大學的學生,很多年以後,我牽着女兒走進中山大學的老校區,走在鬱鬱葱葱的校園小路,看到那些百年古樹和紅磚老房子,想到我的外婆——當年的民初少女,曾經從這裏款款走來。
讀盡思念的共鳴
在我媽的描述裏,外婆是嚴格的母親,我媽和兩個姨姨在她眼皮底下成長,得規行矩步,在家裏外婆說一就沒有人敢說二,連外公都得聽她的。在我來看,我媽和她兩個姊妹,到長大了甚至中年以後還是很聽外婆的話,總是順着她,大概又愛又怕。
我10幾歲的時候,網絡還不發達,還沒有視像通訊,那時,20後的外婆和50後的媽媽的溝通,除了長途電話,還會寫信。我放學回家,常常看到媽媽剛剛拆閱的家書擱在桌上。航空郵簡三摺疊的箋紙特別薄,寫滿了工整娟秀的小楷,那是我當時模仿過的風格。外婆寄來的信,上款都寫「綺華女士玉展」,我覺得文雅極了。當時在學校學寫公文,教師一般只教收、啟,或者是官腔十足的台鑒、鈞鍳。外婆的文字在我看來是「仕女」體,我偷偷翻閱,學會了一堆文縐縐的措辭,偶爾在學校習作中顯擺一下。
我有段時間對外婆的身世很感興趣,我媽告訴過我很多她娘家的往事,有時她也似乎不以為意,可能作為女兒,她需要媽媽是媽媽就是了。生逢亂世,經歷戰爭,有活下來的幸運,誰不也是一個傳奇?外婆從內地到香港再到美國,在動盪中還有順遂,平凡中還有幸福,幸福的是每個階段都有深愛着她的人。
我重讀《親愛的外婆》,和女兒一起讀,和學生一起讀,因為教學和工作的需要。我看着孩子們清澈但懵懂的眼睛,覺得這本書是為自己而讀,我讀到了思念的共鳴。
2024年秋,我的外婆離開了。她95歲。
文:倫雅文(資深學校圖書館主任)
作者簡介:手捧一本書,是幸福的。兩位學校圖書館主任——程志森和倫雅文,想分享閱讀的快樂,聊大小朋友的書,聊讀書的邊邊角角……打開一本書的那一刻,就是讀書的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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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 PaMa 教得樂 第5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