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箱】《時代革命》 梳理昨日新聞 為歷史留紀錄

文章日期:2022年06月04日

【明報專訊】2016年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十年》,周冠威執導了其中一個單元《自焚者》,兩年前再交出叫好叫座的《幻愛》。去年康城影展受疫情影響延至7月舉行,接近尾聲時突然宣布周冠威執導、講述2019年反修例運動的紀錄片《時代革命》特別放映;過去近一年,該片先後在不同地方公映,並贏得台灣金馬獎最佳紀錄片殊榮。香港一直沒有片商發行,直至上月底才有消息稱會在Vimeo網上平台上架,分租售兩種,可11.29美元於48小時內觀看,或以18.89美元購買隨時欣賞。

分多個章節交代始末

《時代革命》跟去年入圍第93屆奧斯卡頒獎禮角逐最佳紀錄短片的《不割席》(Do Not Split)不同,後者只有約20分鐘,大部分片段取材自2019年9月之後發生的事件。片長逾兩個半小時的《時》片,偏向chronicle模式,甫開始闡述修訂逃犯條例在社會引起反對聲音,其後發展至6月幾場國際矚目的大規模遊行;但在警察是否濫暴、暴動定義等爭議,得不到政府回應。不少新聞及網上流傳片段,再次在片中出現,譬如有中年女士勸防暴警察收手,聲淚俱下表示,「我唔想呢度變六四天安門廣場呀」;還有6.12遊行的3天之後,身穿黃雨衣並寫有宣言的梁凌杰在金鐘太古廣場墮樓,成為這次運動中第一個亡魂。

其後片中分成9個章節,還交代新冠疫情爆發後的限聚令及2020年中通過港區國安法,成為公眾集會的兩大緊箍咒。基本上片中重大事件順時序;第一章「終局的序幕」,由七一遊行,到示威者衝進立法會。第二章「和勇不分」,經過七一,受訪者說和平示威若得不到回應,唯有把行動升級,以不同方式迫使政權回應;第三章「黑警反噬」,交代了港鐵元朗站7.21的不同片段;第四章「無力感」,以中學生義務救護員的訪問與經歷為經,831太子站事件為緯;第五章「對準政權」,提及國慶及何韻詩等出席美國國會聽證會;第六章「生死與共」,既有Telegram群組由陌生人到宛如一家人的感受,也觸及陳彥霖、周梓樂等的可疑死因;第七章「黎明行動」,先有西灣河交通警開槍事件,其後發展至中大衝突;第八章「序幕終章」,「戰場」從中大轉移到理大,拖延更久也更慘烈。第九章「香港人」,則是片中部分受訪者的「近况」。

《時代革命》受訪者中具名的,包括正身陷囹圄的法律學者戴耀廷及有「立場姐姐」之稱的前記者何桂藍,以及曾被失蹤的前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時事評論員李怡,以及社工陳虹秀。至於化名的,則是Telegram其中一個群組的管理人及成員,還有七一立法會最後留守者等。

電影取名「時代革命」,來自梁天琦的政治口號外,片中也一步步指出「時代」是什麼;「年輕人」是主軸,由一場場衝突中的抗爭者,到片末年幼至11歲的小童稱已中過催淚彈,莫不在說社會若要傳承,青年怎可缺席?那個時刻,很多年輕人選擇站出來,爭取早已承諾的自由民主。七一遊行那一幕,有人呼籲可以繼續行到「煲底」;準備衝進立會的一群,被張超雄、鄺俊宇等時任立法會議員勸阻,畫外音響起,「我哋預咗畀人拉㗎喇」。沒多久鏡頭接戴耀廷訪問說,勇武派比他們更愛香港,「我哋坐極都係16個月,但人哋係10年」。戴耀廷說當他們衝進立會時,正在獄中,邊聽新聞邊落淚。

片中也花了篇幅聚焦馬屎埔陳伯如何在多場衝突中「守護孩子」;遠因「土地屬於人民」,政府發展新界東北計劃,他被迫遷,曾與年輕抗爭者同仇敵愾,也與「青年」、「愛香港」等片中核心互相呼應。Telegram的群組亦然,本來互不相識的一群人年輕人,慢慢建立如家人的關係,若以戲劇表達,這兩段已可拍成一部電影。

《中國》由被批反華到正式公映

「無力感」一章很能看見「時代」意義;一臉稚氣的男孩被問為什麼要當義務救護員,他答因為自己正是在救護車出世;天生氣管敏感,卻在催淚彈橫飛的銅鑼灣,把唯一的防毒面具給了路過而非常不適的阿伯,還把他帶到安全地點,然後一直狂咳。他說6.12 時也沒想過上前線,「但前線識急救又真係太少」,於是愈行愈前。到831太子站事件,知道月台有人受傷,血流不止,拿急救裝備到港鐵站卻關閉,與同伴求警察放行讓他們救人被拒。無力之外,他也憤怒,同學間的討論盡見那團火,「選擇性執法係因,私了係果」。為什麼有這樣的結語,而結果是否應該由這些稚嫩的面孔承擔?最後這中學生拿起了相機,在現場奔跑,記錄一切,擔當另一角色。

《時代革命》不能說沒瑕疵;紀錄片是特別體裁,導演的觀點決定了電影的方向與視野。周冠威不像《華氏9/11》米高摩亞(Michael Moore)嘩衆取寵,也難及《紐約公共圖書館》弗德烈懷斯曼(Frederick Wiseman)冷靜;作品數量更難望德國導演荷索(Werner Herzog)項背,劇情片可以交出《天譴》、《陸上行舟》,紀錄片產量不相伯仲,由《白鑽石》、《熊人》到《希望之翼》都是他關心的人物與議題。然而周冠威能把《時代革命》拍出來,從眾多訪問、片段與資料中梳理出來龍去脈,為歷史留個紀錄,其實毫不容易,也很值得香港人珍惜。

《春光乍洩》意大利名導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1972年應中共邀請到內地拍紀錄片《中國》,發行後卻被極左派批評為反動。四人幫稱他「反華小丑」,《人民日報》甚至以標題「惡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撰文批評。安東尼奧尼其時在國際享負盛名,同時也是著名左傾的導演,片中所記錄的只是一時一地的面貌與觀察,他始終是藝術家,不是宣傳機器。文革過後、四人幫倒台,中共文化部才向他表示歉意;直到2004年,北京電影學院舉辦有關他的回顧展,相隔逾30年,《中國》才首次在內地正式公映。如果《中國》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時代革命》說不定也有「重光」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