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拍過不少廣告及MV的法國導演羅曼加華斯(Romain Gavras),本月初帶新片《雅典娜》(Athena)參加第79屆威尼斯影展,沒能在主競賽單元得到重要獎項,卻贏得聯合國兒童基金電影獎;青年電影獎由百名18至25歲來自不同國家及地區青年組成評審團,選出反映當下作品,《雅》片亦掄元,本月23日在影視串流平台Netflix上架,迅即登上非英語電影收視榜亞軍。片中一群年輕人不滿警察濫暴,聯合起來反抗,把屋苑變成戰場,香港觀眾可感到畫面似曾相識?
么弟被殺 3兄反應迥異
《雅典娜》講述13歲少年Idir被幾名身穿警察制服的男子毆斃,片段在網絡瘋傳;Idir有3名哥哥,包括剛從馬里服役返回法國的Abdel、在社區販毒的Moktar,以及跟Idir年紀最近、關係也最親密的Karim。3人對喪弟一事反應迥異,並促成後來難以挽回的悲劇。
片中開首11分鐘長鏡頭先聲奪人,由Abdel見完警隊高層在警署外舉行記者會聲稱警方未能確認涉案警員,甫開始鏡頭已是Abdel臉部特寫,當說明日會有靜默遊行後,鏡頭橫向移動至身在人群後方的Karim,依然是臉部特寫,鏡頭再向下移動,見同伴燃點他手上的自製汽油彈,投向警署入口位置,潛伏在外數以十計的黑衣人蜂擁入警署打砸,搶走武器,並走向下方停車場離開。貨Van駛離警署到馬路才見中景,其間穿插車內情况及左右兩邊情景,直至返回屋苑,到處佈滿路障,鏡頭一直尾隨Karim,看他沿路指揮若定,是召喚一群年輕人抗爭的大台領袖。當遇見較年長的街坊,即囑咐他們返回屋內靜候,對比面對警察的強悍,完全換了模樣。之後一群青年在嬉鬧,試玩避彈衣,拿手機做直播,對突襲警署耀武揚威,Karim經過即訓斥他們說,警方一天不交出「兇手」,未可言勝,這依然是一場戰爭。鏡頭一路尾隨他走到屋苑另一方,手持武器的另一群青年,站在如城樓的平台上方眺望,至此鏡頭逐步向後拉闊拉遠,字幕打出片名,長鏡頭才落幕,轉到下一場戲。
這11分鐘長鏡頭不但一氣呵成,拍出緊張氣氛,也交代了Abdel與Karim兄弟的不同立場,為之後悲劇埋下伏筆。Moktar把所住屋苑當成毒窟,當胞弟號召青年向警署施襲,警方反撲,包圍屋苑搜捕,Moktar恐受拖累,與Karim衝突外,最終不敵抗爭青年人多勢衆,而在店舖暫避,還命令下屬挖地洞逃走,另一方面聯絡警方線人,掩護他們帶貨逃離;既反映了警黑勾結,也為Abdel後來立場逆轉,埋下另一伏線。其間可看到不少長者抱怨Karim把居所變成戰場,認為他們太過衝動。Abdel是阿爾及利亞移民第3代,投戎報國,開始時站在建制一方,加上受母所託,不斷勸Karim說激進方式威脅警方於事無補,Idir怎也不會復生。可Karim只要一個交代和真相,始終沒得到回應,而青春怒火由不耐煩點燃;加上互聯網時代,Idir被群毆復遭棄之不顧,加上警察制服的符號,在有圖有片「有」真相的年代,火藥庫從虛擬世界伸延至讓肉身承受。
開首長鏡頭為留住觀衆
片中青年自製汽油彈燒毁警方佈防,以煙火作武器,警察落單遭圍攻,家園變戰場,硝煙四起,老青兩代,在逆來順受、忍耐與追求真相不容含糊之間,造成多少衝突?同樣因種族不公和警暴問題糾纏多年的美國觀眾應感受良多,經歷過2019年的香港人,又看到多少共鳴?
《雅典娜》不無瑕疵,最後促成連環爆炸的Sebastien,片初受Abdel照顧,安排他靜坐在房間內,狀似精神有異,可最後Abdel把他「釋放」,Sebastien的攬炒佈局,連抗爭青年也呼瘋狂,但他到底是何許人,始終沒詳細交代。電影中段警察稱找不到真兇,因可能是極右組織栽贓,結尾也暗示如此(燒毀警服男子紋身標誌)。此片編劇賴卓利(Ladj Ly)執導《孤城淚》,曾贏得康城影展評審團獎,兩片也脈絡相同,一樣聚焦巴黎市郊公屋,聚集窮人、新移民和躁動青年,《孤》片警方的角色更重,在《雅典娜》只有落單被當人質的警員Jerome。其實近二三十年的法國,不少導演都關心新移民青年議題,不獨《孤》《雅》兩片;在《天使愛美麗》扮演女主角心儀對象的馬修卡索維茨(Mathieu Kassovitz),首次自編自導的《怒火青春》,即以27歲之齡摘下康城影展最佳導演獎,該片同樣時間線在一天之內發生,年輕主角同樣受警暴所苦。積克奧迪雅(Jacques Audiard)贏得康城影展最高榮譽金棕櫚大獎的《流離者之歌》,少了年輕人的怒火,但新移民的哀歌猶存,也是同一路向作品。
《雅典娜》導演羅曼加華斯來自著名電影人家庭,其父哥斯達加華斯(Costa-Gevras)執導的《大風暴》是政治驚慄片經典,獲奧斯卡5項提名,捧走了最佳外語片及剪接獎。難把《雅典娜》與《大風暴》比較,羅曼與父親亦難以比肩,但他很清楚當下定位。羅曼受訪時說,此片給Netflix發行,因為小時候也是在電視看《星球大戰》、《現代啟示錄》等經典,Netflix給他的自由度較大,法國片商可能要求他起用大明星,也未必能給他足夠成本。他也明白串流平台弊端,看Netflix電影的觀眾,5分鐘未入正題或感沉悶,可能已按停另找節目,所以他才會拍開首11分鐘長鏡頭,而且由演員走位到鏡頭移動,綵排了足足兩個月。他的剪接師Benjamin Weill曾反對,稱失敗者或想炫耀技藝才會用長鏡頭,觀眾會感厭煩,但羅曼意志堅定,認為觀眾需實時感受這悲劇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