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臨睡前得拔掉
熱水瓶的電荷
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經歷一夜的寂寞
重新啟動的標板上顯示
水,只剩下四十五度
這溫度,這溫度,最適合
調一杯蜜糖,讓凝結的花貌鬆開
活躍招紙上注明的抗體
去創作更多症病的隱喻
就在想像的鬥爭中
相信自己已變得更堅強
四十五度溫水,距離沸點確有點遠
卻依稀記得那汩汩爆破的轟烈
彷彿是在進退的猶豫中
打開了一道時間的隙縫
回憶不再翻滾,甘心沉澱
清晨因得着酣睡的雜質而閃爍
四十五度溫水,適合用來澆花嗎?
混入了昨天的奔波
泥土會肥沃一點嗎?
透進盲根後,四十五度溫水
該向上蒸騰,爆放更繽紛的窗
締造更多供採擷的甜蜜?
還是向更深的盲點鑽流?
四十五度溫水,流失了一半熾熱
還容許我鑽得多深?
還要鑽得多深,才能抓住
那黑暗中醞釀的虛無的自由
將一扇開向黑暗的窗舉成徽章?
四十五度溫水,在降至冰點前
是否適合注入水馬,待凝結後
封存幾顆死心不腐,在夜的核心,不動如山
抵擋幾根水砲,甚至整師坦克?
還是漂浮若冰山,潛出習慣圈
在歸於虛無前,創造一則鐵達尼
四十五度溫水,就這樣滑入我的深喉
內在的黑暗,雖盲,卻因飢餓而醒來
吞噬了蜜糖,花貌,和水馬
再吐出滿滿一杯自我
一盆顧盼的自我,最後是
一座尋找名字的自我
■一首救了魚的詩
沉默就是魚兒的詩
是穿了囚衣的歌聲
歌聲在擺脫束縛的那一刻
掙闊了魚的靈視減少死角
當石頭有了心跳揼出樹蔭
人的心卻留下漸遠的跫音
當雲變成了風的鞋子踏出天的倒影
孩子卻赤足在垃圾的山上追逐雲蹤
當葉子喘着雷追趕光明的呼息
人的呼息裏盡閃着超前的光影
當色盲的牛眼出走到角尖上納涼
人的牛角尖兒還扎向歷史的謝幕
當一切假設在魚兒身邊流動成詩
魚目裏便足以浮起人世間的港口
當內在的魚守護着欲語還休的沉默
我便不致乾涸至死如泊位等待起卸
■凌晨四時
既是一個月蝕的晚上
便得接納憧憬中
也有失落
本來完滿的一夜安睡
現在缺了兩小時的破口
我沒有感受到流逝
或許我真的累得
不再介懷自身的變異
一艘休漁的船駛進缺口
依附的牡蠣,吐出
一串串孩提的泡泡
然後軟化,溶解
船身的木條,回復生長
許多板根,舉起缺口
至夜涼的天際
成為仰望興歎的焦點
也讓沉默的宇宙俯看人間
月蝕的晚上,月亮卻圓滿地掛着
只是染上橘紅也漸漸黯淡
我不會勉強難得自主的根柢
跨過那道日光的門檻
去描畫心中的路
根柢縮回原點
變回家具,墜着我的意識
一壺新水就此燒開了,響亮
如放逐到教堂外牆的吐水怪
試着在夜裏咳出雨霉,抵禦焦渴
●劉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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