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幽默達人} Joan Cornellà 畫盡荒誕 訪港展「停止示威」

文章日期:2020年12月13日

【明報專訊】臨近年尾,Joan Cornellà在facebook上載新作,大字寫着THE WORST IS YET TO COME!(最壞的尚未來臨)顏色依然繽紛醒目,人物臉上依然掛着法令紋好深的賤笑,like數在幾小時內旋即過萬。雖然人人說二○二○年難過,但香港人作樂之心頑強,就算這已是Cornellà五年內第三次在香港舉行個展,上周三消息一出,網上預約轉眼爆滿。隔離要十四日,不過藝術家來港有兩個月了,說比起初到這個城市只覺又熱又濕,幾年間即使不為展覽亦數不清來過多少次,也曾逗留很久。這裏的人總是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更愛自己的作品,他開始有種感覺,好似欠咗香港人咁,好似應該要為香港人做些什麼。

我當然趁機追問,看看展覽作品,這邊一幅有人舉牌寫着Stop demonstrating,那邊一幅是主播對着攝影機一手持咪一手用槍指着自己,問他是否特意選出這些作品給香港人看?答案聽起上來,可能像你在手機碌到他的作品時心頭升起那種感覺,超現實裏「啵」一聲篤穿真實,感到少少幻滅,又因而有少少共鳴,最後輕輕送上一個like。

二○一六年六月首次在香港舉行個展,他說原本就知道追蹤自己專頁的人許多是來自亞洲,但不知究竟是哪些地方,結果展覽一票難求,排隊排到有美食專頁推介等得太耐耗盡體力食乜好,他始被萬人熱情震驚。翌年再辦展覽,他送給這裏的人Jaula,一個人困在僅可容身的籠中自拍,是其少數幾乎畫現實畫出腸的創作,今次也有相關木板畫展出。說起最初印象,他形容香港有盡大城市令人討厭的特質,一味向錢看,超級崇尚資本主義,貧富懸殊不在話下,「你能見到因為這些,很多事情都搞唔掂」。

Cornellà不喜歡解釋作品,也不怎麼喜歡做訪問,總回絕傳媒拍片邀請,這天桌上放着一面鏡子,他都覺得怪怪的,推到一旁才比較自在。不少見過他真身的人都會說,這個藝術家像與作品的瘋狂有反差,交談時沉靜內斂。今次未知會留港多久,問他疫情之下街道遊客人潮退卻,有沒有覺得舒服些,他自嘲其實自己都是遊客,跟我們同樣,很多事都做不來,只好趁機會行行山、訪小島,始終困得多對精神不好。這名來自西班牙的藝術家,因作品在網上走紅而與港人扣連起來,自此到訪多次,有時住上一陣子,「這裏雖不能說是我的基地,但我在某方面來說已很了解這地方,花的時間愈多,就注意到更多之前不知道的細微之處」。

港人信息尋支持 「我做到什麼?」

很多一直留意他在網上發布作品的香港人都好奇,他是不是也有留意香港發生的事?有些作品看起來是呼應香港時事而作,好笑以外,似乎還能從中感受到一份支持。他說:「每天我都會收到很多信息,有很多是來自香港,亦有來自世界其他地方。而因為世界到處都存在不文明的事,我現在也會收到來自泰國、法國、智利、西班牙、美國等地的信息。有些人會說我的作品是社會評論,然後想知我會否支持他們的想法或正在奮鬥的事……」他把話延長,想接下去,「所以,嗯,是的,我的意思是,我感覺像要為香港做些什麼,不知怎樣做到,這好似……有點怪(absurd)。我的責任在另一些事情,像藝術那些事,而很多事情我是改變不到的,要由有能者去做。世界各地許多人來向我求助,那當然是讓人傷心的,現在威權如此大規模地蔓延到全世界,能改變得到是很棒,但作為藝術家,我究竟怎樣能做到?」他最後陷入反思,「但沒錯,沒有足夠的言論自由、表達自由,我亦做不了這些事情,審查愈多,用行為能表達的事就愈少,所有事都息息相關」。

代入作品 港人可以 智利人也可以

一個城市發生的事會否影響你的創作?「當我住在一個地方,在那裏花上時間,了解身邊的事更多,可能不會直接改變我的創作,但當然也對我很多作品有啟發,就像我在泰國住了一段日子一樣,他們都有很多問題在發生,現在亦有示威。」今次展覽中,其中一塊木板畫是詭異笑着的男子手持一塊示威牌,要求停止示威。雖然處處都有示威,說作品是為香港人而作顯得太先入為主,但展覽其他畫作又有主播用槍指頭,再加上這樣一幅:課室黑板寫上2+1的算式,要學生作答,他看看同學提水,「生存的意義」,噢明了,他寫上=0,老師好滿意與他握握手。示威、傳媒、課室……一切是否有意為之?「我沒有特意為香港而設,但我可能也想作品能與這個地方更相關吧,因為這裏很多事情都變得很緊張(intense)。」早在自拍(selfie)成為作品標誌時,他已解釋過非針對任何地方的人,希望作品能與各地的人共通,「你可以很易將自己代入,就像『停止示威』,你可以代入,智利人也會有同樣想法,他們都為墮胎法在抗爭,在巴西都有很多示威,所以人們會容易對我的作品產生聯想,可以將作品聯想到你的自身經驗,那是好事」。

是次主要展出Cornellà的代表作,以及近年融合文字與圖畫的作品,大學修fine arts,有人將他的畫歸類為政治藝術(political art),他說學生時期對這類藝術確是很有興趣,「我對它有種兩難的感覺,覺得有些太似文宣(propaganda)、意義太出(explicit) 。過了一段日子之後,我開始畫卡通,那比較超現實,不那麼『政治』」。但觀眾會從中解讀出與政治有關的含意,有些是他自己也不察覺,「但即使我真有這樣的意思,也不想它說得太明白、直接」。選擇向現在的方向走,在fb發布貼地漫畫,「因為忍夠了藝術界,我不想把生命奉獻在其中」,畫卡通,因為他不想扮晒嘢,「我那時覺得這樣比較謙卑」,不過走紅之後,他自嘲,「我的作品卻得到藝術界注意,所以我又回到這些自己原本不感興趣的東西上」。

不認為作品會惹麻煩

世界總需要些gimmick,幫Cornellà起些吸引名銜也是無可避免,「黑色幽默大師」、「暗黑王子」、「諷刺漫畫鬼才」,不過其中一種最大的諷刺,可能是當他說自己是正常人時,不會有人當回事,甚至或會認為自稱「正常人」也是他的瘋狂。但藝術家言談之間有很多來來回回的肯定與否定,卻是滿身平常人氣息。說藝術高尚或貼地,他答嘗試從中找到空間,得在想要什麼及得到什麼之間平衡,又一記回馬槍答,人人都是這樣的吧,就算不從事藝術的人也面對這些問題呀。

當問及如何為展覽篩選作品,是否有準則甚至顧忌時,他的答案亦很實際,坦言展品是與合作單位一起決定,展覽由拍賣行蘇富比,以及以巨型黃鴨、海港城叮噹展、KAWS大公仔浮維港打出名堂的AllRightsReserved籌辦,恍如得到夠藝術又夠流行的認證。怕不怕作品會踩紅線?「不,如果你看我一直以來所做的,我不覺得有哪個會惹上麻煩,像Stop Demonstrating,我不是以冒犯的方式去說,是想人們多想想,而不是引導他們去做什麼」,他再強調,「我不喜歡太直接」。

但他都有好直接的時候,像對Trump總不留情,其中一幅連環圖,就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行到客廳,在電視上看到「侵侵」,隨即回到媽媽的子宮。一個月前他又再發布新的反侵畫作。「可能畫得太出吧」,每次出這樣的圖,就會失去一班fans,不過他說:「(出圖)是因為有很多Trump的支持者支持我的作品,有些人見到作品中的政治不正確,會聯想到在美國發生的事,而那些是右翼Trump支持者,但我沒這意思,完全反對他們,所以只是想說OK,我討厭這個,如果你想unfollow我,悉隨尊便。因為這跟我的觀點是相反的,我支持言論自由,但問題是右翼都說要有言論自由,你是個法西斯,然後你說言論自由,對於我來說毫無道理,在這想法背後是法西斯、性別歧視、恐同的人,我只是想搞清楚。」

狠批社交媒體 卻未能擺脫

他常批評的還有社交平台的審查,曾畫陽具打格來挑戰fb、Ig的「和諧」,狠批社交媒體操縱大眾、令人上癮,但偏偏又是他發表作品的平台,還得多謝它才有今天發展,說到此處他又重回常人的無奈,「說我戒了就是騙你啦,跟你們沒兩樣,我常常check住,但好想擺脫它」。能做到的,只是不把任何私人生活放上平台。

忍夠虛偽、泄氣、想鬧爆世界、回復如常生活,又不服氣,用自己的方式挑戰世界,瘋狂的漫畫與糾結的畫家,其實不違和,而且貼近你和我。訪問最後,我提及作品中常見拿BB開玩笑,好過癮,Cornellà終於在甩身前有兩分活潑,「係呀,我妹妹去年大肚,有朋友把這些圖傳給她,她的反應是你究竟做乜__嘢(What the fxxk are you doing)」。她是否覺得有個黐線阿哥?「唔係啦,我們都有這種幽默感,可能我多一點點,但她都get到。我可能因為她大肚,之後畫多些吧。」

Joan Cornellà: My Life Is Pointless

展覽日期:12月15日至2021年1月29日

網上預約:bit.ly/345hRxc

文˙ 曾曉玲

{ 圖 } 馮凱鍵、蘇富比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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