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張不足6個一元硬幣大小的版畫中,藝術家一點一點雕刻出乘龍出遊的女子,展現精細畫功,完畫後刻上藏書人名字「小山齋主藏書」、下方標示複本編號189/200、藝術家簽名在側,一枚藏書票(bookplate)正式誕生。
源起自15世紀書本珍稀的時代,歐洲貴族將藏書票貼在書籍扉頁以資識別,為防盜亦為藏書被寵愛的證明。後來書本廣泛流通,藏書票蛻變成別具一格的藝術形式與收藏文化,各國愛好者每兩年聚首一堂交換心愛書票。九十年代的香港亦曾出現書票小熱潮,可惜現時難逃被時代淘汰的命運:無人認識亦無人入行。
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館長吳秀華辦展且設資料庫,希望力挽狂瀾:「有朋友跟我說有些事物就是會被社會淘汰、被時代淘汰,不是所有事物都要保留。我都接受這件事。但我希望藏書票在歷史上有個記載,不要完全消失,不想大家完全不記得香港藝術史上曾經有過這一段。」
展出30年110香港書票
「眾票成城」是少數在疫情期間仍能舉行的展覽,展出近30年共110張香港藏書票,當中包括由香港藝術家創作的藏書票,亦有本地收藏家收藏外國藝術家的作品。
藝廊門外的玻璃櫥窗展出18張外國藝術家作品——保加利亞藝術家Peter Velikov筆下拿着長劍的悲劇繆斯女神,挪威藝術家Torill Elisabeth Larsen創作趣怪的維京國王,以至比利時藝術家Martin R.Baeyens以字典為藍本、由電腦生成設計的藏書票,每張藏書票都反映出每個票主(藏書票主人)的個性與喜好。
吳秀華解釋今次並無展出特別古老的藏書票,一來因為能找到傳世最早的香港藏書票歷史只有三十多年——雖1930年代香港已引入藏書票,但自1985年才由香港大一藝術設計學院舉行首個藏書票展覽;二來是藏書票跟傳統藝術品不同,並非愈舊代表愈值錢和珍貴,而是純粹賞析每件作品的藝術價值。
如何判斷藏書票的藝術價值高低?「所有藝術品的美醜都好視乎每個人的偏好和價值,可能這件作品是名家做的,就算是畢加索都有做藏書票,所以亦非做得愈精細代表愈好,亦好視乎整件作品的風格。」
源起德國 東亞變奏
吳秀華解釋,以上作品都是國際藝術家響應香港藏書票協會成立30周年的徵召,於去年寄來展覽,雖然徵集時無特別擬定題目,而是由藝術家自行挑選新品或現成作品,但有趣的是西方藝術家無獨有偶地均選用銅版製作。
「其實藏書票的歷史源於歐洲,即現在的德國地區,就是主要以銅版製作。即使18世紀傳入日本亦一樣,但在1930年代傳入中國後,藏書票會以木版、即凸版製作。」昔日書票由於要貼在書上,一般尺寸為3乘5吋(7.62 × 12.7cm),但在傳到亞洲時,書本已變得普及,藏書票亦從功能性轉變為收藏之用,亦開始出現較大尺寸的藏書票。
至於香港,本地著名版畫家余元康於1989年成立香港藏書票協會,令藏書票文化一度出現小熱潮,香港版畫藝術家梅創基、水彩畫攝影大師水禾田等都曾創作藏書票。「香港風格就是mix of the two(混合中西文化),香港藝術家的作品不只代表西方潮流,有時會用回中國的木刻技術,亦會用上中國風格或題材,令藏書票變成一個香港地道風格。所以我覺得藏書票的流入,正正反映香港中西藝術交融最頂峰的時候。」
場內亦有展出香港資深藝術家熊愛儀(Malou)的藏書票作品,Malou接受書面訪問時闡釋她30年來的創作風格,她在1990年代最常做的作品以中式飾物為題材,由古代人扣腰帶用的翡翠古玉扣到青花瓷碟,題材較隨意、裝飾味較重;2000至2014年則以中西合璧的作品為多,用西方銅版畫技法描繪東方文化生活,2009年作品「王昭君彈奏琵琶」便是一例。至於近5年則多以兩版套色的風景藏書票為主,雖同樣是銅版畫,卻帶油畫味道。
全球他她它 兩年一聚
在Malou作品旁邊,有她姐姐熊美儀(Clara)的藏書票作品。Clara接受電話訪問時憶述起藏書票引人入勝的交換文化:國際藏書票聯盟每兩年會舉辦一次大會,每次都在不同國家舉行,吸引全球藏書票藝術家和收藏家聚首一堂交換書票;她猶記得有次在意大利大會遇上一位賣舊書的英國伯伯,願意拿出整盒徽章書票(其中一種藏書票)來交換她先生余元康創作的藏書票,「我們覺得好奇怪,平時都是一張一張交換,他說『因為我的後代不認識和不喜歡這種藏書票,既然你們如此喜歡,我全部給你們吧』」。伯伯更從英國寄書給他們解說這些書票的故事。「好記得當時(交換)是在意大利郵輪碼頭前方一個大草地,在陽光底下,伯伯的頭髮是金白色的,畫面就如電影一樣。」
Clara記得第一次接觸藏書票是約30年前,丈夫在日本舉行版畫展,其間一位日本書店老闆邀請他出書,製作一本藏書票。他們當時還不知藏書票是什麼,回港後在書店僅找到兩本相關書籍,閱後卻深感原來藏書票極具特色和歷史,余之後就找來三五知己,成立香港藏書票協會。
她笑言自己不像丈夫和妹妹「多產」,30年間製作的藏書票只有約50款。對她而言,藏書票獨特而迷人,小小一張可以盛載藝術家、票主和收藏家的故事,而且每兩年可以和不同地方的愛好者交換。「好多人都會即場和藝術家下單訂購書票,可能是訂50、100張,等兩年後大會回來和其他人交換。」她又說香港窩居狹小,沒有太大地方收畫和畫畫,反而很適合製作藏書票,一個小盒就可收藏千張藏書票,這亦是藏書票的魅力。
泛黃了;救不了?
不過,Clara坦言近年感覺到不是有太多人出席大會,相信是因為藝術家年紀漸長。吳秀華亦說,在國際上藏書票文化愈見沒落,主因是藝壇不太重視版畫,始終覺得版畫相對上可印製多個複本,不夠珍貴,儘管每款藏書票一般是限量印製。「美國藏書票在20世紀初都曾經紅極一時,好流行用自己的肖像做藏書票,但現在都沒有了。現在相對盛行的是東歐,尤其是白俄羅斯和捷克,作品相對多。」
至於香港,藏書票熱潮亦只曾在1990年代曇花一現,其後可謂進入十多年空白歷史,「1997年過後就已經無以為繼,無再舉行展覽,亦無任何活動,不知道箇中原因」,吳說。直至約6年前,余元康接觸吳秀華,希望可以趕在香港藏書票文化消失前舉行展覽。吳秀華則更進一步,在浸大圖書館設立數碼藏書票資料庫,去年起向公眾開放查閱;2017至2020年在浸大視覺藝術院任職研究助理教授時,又鼓勵學生創作藏書票。因此,今次展覽還展出57位本地年輕藝術家的藏書票創作,分為關注香港各區公共藝術品的「到此票遊」,及描繪反修例運動和新冠肺炎疫情的「活在當下」兩部分。
她希望活化藏書票文化,成為連結社區、回應時代的發聲方法。從學生作品中見到照射出閃光的獅子山;畢業帽、「豬嘴」、防護眼鏡及外科口罩被拋上半空,前方是一堆勉強擠出笑臉的畢業生……
記者問其實這些畫面不一定要用藏書票的方式呈現,亦可以一張畫或文宣代替,對嗎?吳秀華幽幽的說,她覺得藏書票與社會藝術有個共通點,就是大家都長期被忽略。「兩者都是,無論數目幾多都好,都是被視為小眾,不被大家留意。剛好將兩者同病相憐的連繫一起,讓大家重新發掘它們的意義和歷史。」
【眾票成城】
日期:即日至2021年1月14日,免費入場
時間:周一至周五下午二至六時、周六下午一至五時,周日及公眾假期休館
地點:Our Gallery(灣仔集成中心商場UG 10)
(因疫情關係,節目安排或有變動,以官方公布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