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達人}RubberBand 沒有人是孤島 這個城市有人明白你

文章日期:2020年12月20日

【明報專訊】/這兩年,我們醒着多?還是酣睡多?/

在一片喧鬧的管樂聲中,畫面敘述瞎子摸象的故事。文字與聲音戛止。RubberBand與雷柏熹帶領的十三人大樂隊步進舞台,圍成一圈。雷柏熹先以輕快琴音彈奏爵士版《一早地下鐵》,女聲隨之輕唱,鼓聲加入,接着是長號、色士風、長笛、小號,RubberBand的電結他與鼓聲合奏,令人不禁隨着節拍擺動身軀。在2020年將盡,政治低氣壓愈發下沉,如果一些便宜的勵志已再也不能而且不合時宜,他們的音樂還要如何繼續唱下去?大概就是,繼續微小,互相取暖。

在2008年正式出道的本地樂隊RubberBand,由主音繆浩昌(6號)、結他手馮庭正(阿正)、低音結他手李兆偉(阿偉)和鼓手黎萬宏(泥鯭)組成,原鍵琴手鍾家俊(藝琛)則在2010年離隊。出道12年,以勵志歌為港人熟知,代表作品包括《發現號》、《阿波羅》、《未來見》等,2012年憑專輯《Easy》首奪「叱咤樂壇至尊唱片大獎」,此專輯中的歌曲《睜開眼》在2014年雨傘運動期間被廣為流傳。

每一個「我」的力量

在去年反修例運動期間,RubberBand為舊歌《天光了》編上新詞,為示威者打氣。在同年11月,傳媒發現內地音樂平台將RubberBand歌曲全部下架。經歷兩年沉澱,RubberBand本月推出新專輯《i》,將「i」倒轉成12月12日晚上的線上音樂會主題《!》,象徵每個人除了是一個「我」,亦同時是一個感歎號,只要每個人發揮出自我的力量,同樣能夠叫世界驚嘆。音樂會聯同雷柏熹(Patrick)13人大樂隊(Big band),演繹新專輯9首新歌和重新編製舊歌。當晚直播後,觀眾仍可購票觀看重播,重播將於今晚(20日)23:59完結(bit.ly/2Ka0Njb)。

挑選《一早地下鐵》作為《!》線上音樂會序章,是因為此曲是樂隊2008年出道專輯《Apollo 18》的首支歌曲嗎?記者問。鼓手泥鯭呷一口啤酒笑說,並沒有這個考慮,而是純粹從音樂角度出發,既然新碟《i》首度找來大樂隊(Big band)合作,音樂會的編排重新給3首舊歌編曲,而其實《一早地下鐵》原曲已經用上管樂伴奏,「見證着吹管樂好像一開始就已經是我們的一部分」。

與大樂隊碰撞 邊唱邊摸索

瞎子摸象故事中,有人摸到是牆、是樹、是矛、是蛇、是繩。世人以故事諷刺以偏概全,RubberBand卻換個角度,以此形容邊唱邊摸索和大樂隊碰撞下的各種可能。6號解釋,他們不是純粹做傳統爵士樂歌曲,而是選擇繼續創作RubberBand的歌曲,「由《每道微小》可能是比較正宗、接近swing jazz(搖擺爵士),到《練習說再見》都有少少爵士味。《¿醒未?》是比較黑人的騷靈音樂;《百毒不侵》是Rock加電影感好強、用管樂玩出來的歌曲;《健兒》則是好獨樹一幟擁有幾種民族元素,包括雷柏熹為歌曲加入的毛利人『哈卡』(Haka)傳統音樂。」

《一早地下鐵》曲終,舞台燈光從白轉藍,彈出橘色字幕:

/這兩年,我們醒着多?還是酣睡多?/

「嗯呀——」6號一記高音,唱出新碟首曲《¿醒未?》,「Wake up everyone wake up/迎面一束光/太熱血捉緊了嗎/Wake up 隨便炸」火力全開喚醒睡中人。下一首曲風突變,轉換成冷峻慢版的結他和弦《孤島人》,「誰在建這小片天地/實現逃避/分析社會大腦當機/怎分是非/專心放空才是道理/風光明媚」。

新碟原以《islander》命名,2018年底始醞釀,原意2019年底發行,圖探討現今人人孤立自己成孤島,以為一機在手便擁有全世界的狀態。6號闡述:「其實在2019年上半年完成的幾隻歌,例如《¿醒未?》和《孤島人》都是在說,大家不要只栽進自己顧自己的世界,應該要放眼看看四周的事物。其實有點像2014年的歌《放》,但《放》就搞笑些,叫人放下手機,否則你就會得到痛症,因為是我自身體會嘛。」6號舉起手指笑說:「會有痛症呀、腱鞘炎呀,要去看跌打醫生。」而《孤島人》亦是新碟中唯一一首沒有和大阪Kyoto Composers Jazz Orchestra協奏的歌曲,「(感覺)孤獨些」。

十粒種子 一粒發芽已足夠

意料之外是去年中發生的反修例運動,反令他們感受到強大的群眾力量。經歷了6月9日和16日一百萬和二百萬人遊行後,他們到大阪與大樂隊錄製歌曲,第一首完成的作品是《每道微小》,訴說每個人聚集一起就能夠迸發出偉大。這番豪情,他們認為今日仍未過時,「我們何嘗不是同樣微小呢?」6號說RubberBand的歌與MV,亦同樣瞬間被洪流淹蓋,因為世界轉得很快,「但不斷蓋過,就不斷做,堅持去做吧,積小成多」。

「因為,我們正在做的事,不是即時會見到效果嘛。」泥鯭總是用着輕鬆自若的口脗說:「你就當自己是一個農夫在種種子,種十粒種子就算只是得一粒發芽,都種到一粒呀,已經好足夠。」低音結他手阿偉則溫婉道:「你應該調番轉想,本身這杯水是完全黑色的,幸好還有我們這些人,所以現在這杯水是灰灰哋。」

專輯附上的歌詞冊中,歌曲《漫長》在設計上框起其中四句歌詞:「時代選中我/更黑一晚/尚未到期/哪甘心放棄」。

既然被選中,就做好本分

是的,事到如今,他們繼續勵志。「哪甘心放棄」是一個反問,同時又是發願。在反修例運動之後,他們認為需要重新定義勵志歌,「一直以來我們都寫了好多勵志歌,由《發現號》,當時純粹覺得大家辭了工作出來追音樂夢,到近期的電影《逆流大叔》的《逆流之歌》,都是以一個運動員心態去寫。的確,你說得對,今時今日要寫一首勵志歌,說真的,有時一些電視台找我們寫番隻勵志歌,其實我們都會即刻問一個問題,即是還可以如何去寫這些歌呢?」

6號頓一頓續說:「所以其實我們不覺得《漫長》是一首勵志歌,而是陪伴也好,提醒也好,希望大家繼續做恆常的事、繼續做喜歡的事,不要從此麻木地度過餘生。我們現在已經說不出一句好廉價、好便宜的話,說捱過明天就有天光了。」

泥鯭則說:「我想拍一拍膊頭,告訴同路人聽,其實有第二個角度去看這場運動,就其實已經好足夠。《漫長》說的就是既然大家都被選中了,那就在這一刻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今年伊始,疫症殺到,RubberBand推出一首罕有的驚狂之歌《百毒不侵》,6號不諱言是刻劃大陸網紅咬噬蝙蝠和香港警察施放大量催淚彈的畫面。「這首歌好像一個瘋癲的人將世上所有毒物一次過全部寫出來,希望人們不要以為自己百毒不侵,其實你身邊就是有千毒萬毒,所以要懂得去隔開它、避開它和保護自己。」

即使離散也要繼續唱

去年11月,有網民發現內地音樂平台將RubberBand歌曲全部下架,現在重上了嗎?阿偉笑說:「不會㗎喇,不要奢望,不要sometimes naive啦。」但6號說他們一定會繼續唱下去,「我respect(尊敬)的達明一派兩位都繼續出新歌,你都沒什麼藉口去說縮啦。只可以說即使我們四人可能日後各自有各的生活軌迹,因為家庭,可能某一位隊員考慮移民,令我們可以夾歌的時間少了、出碟無那麼頻密,但都會繼續」。而且,他們的歌曲不止為他人,亦為感動自己。

泥鯭謂其實都是事在人為,「月餅都可以藏張紙條寫住反清復明啦,是不是?」而RubberBand其中一樣可貴之處是,他們四人的不同性格,總是令歌曲可以拿揑進退。

《Dedicated to...》的意義

音樂會上,有一個甚為催淚的時刻,是在演繹舊歌《Dedicated to...》時,邀請了由一班年輕人組成的無伴奏合唱小組AMuiXis,與6號一同高唱結尾「light your fire」。

6號說這首歌對RubberBand意義重大,此曲收錄於2011年專輯《Dedicated to..》,當時是前隊友、鍵琴手藝琛離開樂隊後的第一張專輯,6號自覺那張唱片缺少了琴手角度的編曲,此時雷柏熹剛從波士頓回流香港,為他們填補不足。「這首歌亦是那一隻唱片中唯一一隻原創歌(其他歌曲都是翻唱舊歌)。另一個好大的意義是,那次是我們組團6、7年來,第一次4個人走在一起,由第一粒音符開始就是我們4個人一起做出來的。」

阿偉說聽到年輕人唱出「light your fire」時,亦感動得「毛管戙」。「其實我自己回看音樂會重播時,我都有喊的,那個感動來自能夠仍然有一班人在這裏玩音樂,無論是我們四個或是我們合共廿幾個樂手,在這個時候,其實是好難的。而且,重看時知道,嘩,原來那晚都有過千、我不知實際多少人,或是幾千人,他們是在看着你的演出。當晚演出時,雖然是隔着熒幕,但其實是感通到的,好有那種同行和分享的感覺,好神奇呀音樂。」

練習說再見

「坦白講,今年可能年中的時候,知道自己可能有少少,不是好開心的狀况,但我無去看醫生的。」6號哀傷地說出,其實在新碟製作期間,母親重病住院,最後還是要說再見。

如果終究要道別/撇脫點/這世界還在轉/分開多遠/始終可遇見

——《練習說再見》

最近很多香港人移民海外,各散東西,阿偉唏噓說自己聽着此曲時,亦回想起自己讀中學的年代,每年都有兩三個同學移民或突然消失。「我女兒現在讀小學一年班,只是剛剛讀書都已經有人走了(移民),所以我覺得是重複着當時的事。」他說不同形式的再見和生離死別,分手也好,移民也好,都是人生路途上不停面對的課題,因此要學習說再見。

不要因習慣道別而麻木

但在不斷練習道別時,我們會不會因而變得麻木,失去了本應對待生命時的熱情與溫度?泥鯭自己的方法是保持心境平和,不要狂喜與狂悲。至於6號療癒自己的方法,則是維持正常生活和持續與朋友見面,這說到底又回到個人與世界的關係,「運動時見到幾微細的人,聚集一起都可以改變一些事情,每個個體都好想擁抱群眾。但過多半年,到2020年開始疫症來的時候,種種的事情告訴你,喂你又不要如此靠近另一半喎。就算你朋友的家人走了,你都不可以擁抱他。這些事都令到大家不停看『i』到底是什麼。我自己好深刻體會,因為尤其我媽媽喪禮的時候,朋友都知道我是好感性的人,是一個好需要被擁抱的人,但卻無法擁抱。」

你們希望聽這隻碟的人有何感覺?

泥鯭答「希望」,「這班人都未死喎,即是還有希望啦」。

阿偉答「力量」,「我覺得在現在的社會氣氛或疫情下,你就算只是得到幾分鐘紓緩或力量,已經是一件好好的事」。

6號答「陪伴」,「你知道這個世界和這個城市有人明白你的,總相信沒有人是孤島」。

文˙ 彭麗芳

{ 圖 } 朱安妮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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