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向學堂:口述球賽點講先叫好? Keyman、李德能 鬼馬出招

文章日期:2021年03月28日

【明報專訊】餓波許久,月中上演港超聯賽:標準流浪與傑志大戰的青衣運動場揚起了代表滿座的小紅旗。將疫情下只半數開放的座位塞爆的熱情球迷中,有一班興致勃勃的視障人士。他們手持接收器,耳筒裏實時播放着資深足球評述員李德能和Keyman(馬啟仁)現場的細緻描述和鬼馬講評。

月初UA宣布全線結業,提供口述電影服務的戲院大減,許多人擔心視障人士將頓失享受娛樂的基本權利。電影以外,原來體育項目也有口述服務。口述球賽點講先叫好?請教兩名資深評述員,Keyman甫坐下便單刀直入:「首先我想知,你點解有興趣?」德能連忙搭嘴,錫住記者:「好鬼衰㗎你,訪問番人轉頭。」

聽波先過睇波 講法似武俠小說

「在人類經驗裏,最早直播體育電台節目是上世紀20年代。美國的大學美式足球賽在當地好受歡迎,電台便嘗試做直播,當年仲未發明電視!」德能細述歷史,說電視體育項目最早的直播由希特勒牽頭,為表揚國威直播柏林奧運會,「問題是即使有技術,當年根本無乜人有電視機,收音機依然是當時最主流傳遞信息的方法」。

而香港的分水嶺則在1940年代末,市民對體藝的興趣隨戰後民生復元慢慢展開。獲譽為中國球王的李惠堂除了好波,更曾任亞洲足協的秘書長,甚至成為首個講波華人,在麗的呼聲講評球賽。另一邊廂,賴端甫則在免費電台主持足球節目。當時評述只由一人操刀,效果如何?Keyman記得曾在文化博物館的足球展覽裏聽過一小段李惠堂講波的聲帶,「感覺似講武俠小說,誇張,未必要跟得個波好急,總之就繪形繪聲!」他憶起曾在報社資料室翻出1960年代的體育報道,「寫法類似:『今日這場大戰當前,山頭已經人影幢幢。大家嘈喧巴閉剝花生飲涼茶,突然有人從隧道走出來,大家就鴉雀無聲。』寫好耐都未到開波,但好吸引!我懷疑寫法跟當時電台講波好接近」。德能指,因為收音機未微型化,睇波和聽波是分開的娛樂。但要聽到收費電台,就要付月費,由專人到家中安裝盒型收音機,「後來啲前輩有講,當年點解講波可以咁放呢?因為知道你聽緊我講,就不會睇緊場波,我講錯你都唔知啦!」

電視靜音 看畫面聽收音機

原子粒收音機後來的流行開創了新局面——因為可攜,人人都可以袋住收音機出街,甚至在球場戴上耳筒邊看邊聽,盧振喧和葉觀楫的評述便傳誦至今。德能形容,聽波獨立來說已是好受歡迎的節目,高峰期,足球直播節目甚至成為電台收入一大來源,商台和港台競爭激烈,更相繼加碼,評述員由2個增至3個,他就是在火紅火熱的情勢下投身行業,伙拍何鑑江、何靜江兩兄弟,與友台的蔡文堅、林尚義與何文光對壘。

即使自1970年代起,電視上開始有足球直播,然而因為有畫面,評述員側重對話,電台依然保有足夠吸引力留住聽眾。Keyman指兩者並行了好一段時間,說小時候到親戚家拜年,表兄弟間會追看本地賀歲盃,「即使電視有播,都按靜音,開收音機聽,講得high好多」。Keyman長大後,先後加入電視台和電台講波,發現講法很不同。當年電台的慣常做法是3名主持每人輪流講10分鐘,他笑說氣都唞唔切,「困難在不是傾偈形式,要講10分鐘,就算場波平靜都要講到好刺激,砰砰聲。電台你唔講嘢就只剩現場的人聲」。

本地波式微 殺掉電台節目

「電台唔播,因為後來本地波式微。」德能說,因為要付版權費,在球場安裝專用電話線,又要請評述員,收不回成本電台就不再播。他指商台在90年代初取消節目,港台作為公營廣播電台則一直撐,但因聽眾減少,節目逐步轉型,後來更發配到聽眾寥寥的數碼台。德能批評數碼廣播最致命是嚴重的延後,「你聽到的描述,那動作在半分鐘前已發生了。不入球場的人,波都唔會聽;入球場的又因聲畫配不上唔聽,根本serve不到任何人」。加上港人日漸依賴電視作為主要娛樂媒介,本地球賽偏偏在飯後黃金時間舉行,慨嘆「搵鬼聽」。電台足球直播節目沒落,視障人士也只能依靠電視聽球賽,而收費電視台播的卻多是外國波,Keyman指這幾年網上都有復播本地波,但講法偏向對談。他想起10年前曾參與黑暗中對話體驗,同行的視障朋友請求他轉告電視電台同事,刺激時講得埋牙點,嫌不夠肉緊,令Keyman赫然發現評述原來長久忽略了這群體的需要。

現場講波技巧

1.透過現場互動調節

德能說,口述球賽的工作主要包括兩種能力:描述和評論。現場口述球賽的比重沒有金科玉律,「他們坐在你附近,聽到他們笑,感覺原來我點講,會直接引發他們點反應」。Keyman笑稱電視電台上做番「正路丸」便可,現場口述則容許因應即時反應兼顧不同人的偏好。德能想起周日參與賽馬會「開聲體」體育口述影像服務,評述標準流浪大戰傑志的經驗,他講到「大腳解圍,幾乎踢咗個波落海!」時,視障球迷卡卡大笑,他馬上記住,「第日講『因住仆死你呀!』可能都好有趣」。

Keyman試過口述乒乓球賽,發現噼啪球聲已包含相當的量,他因此選擇讓視障球迷從聲音中掌握攻守節奏,出界後才開口講評。擅長描述的德能則認為足球評述上「跟足波」某程度保持到氣氛,便以用聲音畫出畫面為宗旨,「例如『左上角,貼近個角球旗兩碼』,你大概知在哪。然後『阿邊個在開波中線對前五碼,用左腳控定個波,過來用隻右腳去斬』」。但他留意到視障也有不同程度,如受眾認為自己可以應付,嫌他嘮叨,他也會酌量省略。節奏方面,若口不夠快,做第五個動作時才準備講第三個,他則寧可從第二直接跳到第五步,但求同步。Keyman則愛嘗試繪形繪聲描述,尤其注重球員性格的形容:「𠵱家攻緊條友兇神惡煞,防守嗰個就窒頭窒勢。」描述陣式時兩人都會省略「4-5-1」、「竇後啲」等術語,偏重具體描述。德能示範:「呢個16號球員好勤力!無波在腳,走去搶人個波。他位置在前面偏右邊,𠵱家係咁mark住對手右後衛,對手控住個波見到佢都兜頭走喇!」

2.講得肉緊 增加投入感

Keyman留意到口述電影多採平白腔調,客觀描述畫面,例如「有個人,有鬍鬚,開門,行了兩步」,他認為與口述球賽是兩回事,「運動有少少是想arouse反應和情緒。我們都不想離場時心跳平靜」。因此他視之為口述球賽的原則,講得肉緊,務求令人投入,「就像一開始我問你點解對這題目有興趣,想掌握你多點,想令你共鳴更多。如果可以,開波前先了解,最基本是他們鍾意邊隊,有無踢過波?」德能讚許Keyman為評述生色不少,「他令觀眾自覺有份參與。除了合照,又會主動問『邊個邊個做咩頭耷耷唔出聲?』」。

3.謙卑平等

德能認為評述時謙卑態度要緊,說起有次球賽中某隊換了人,換上的人進場時被教練放在左邊,原本左邊的球員則被調右,「有個視障朋友答我『佢不嬲都是右邊,呢場點點點所以先打左邊,將他移回去就啱了』」。德能由此解釋口述影像的人不能自視高一等,「他們隨時熟波過你!」Keyman和應,指周日(14日)球賽中,龍門前太多人,他看不清射中門楣的是誰,一個憑僅餘實力和望遠鏡的視障球迷反而看到回話。他們認為活動本質就是與視障球迷一起參與,一起投入。

4.講成他們懂的概念

Keyman遇過難題——描述過2名乒乓球賽參賽者的高度後,有人問他:「個日本人似邊個?」他心忖:形容像誰,視障的人會知道長成怎樣嗎?於是直接回問:「咁你知道邊個?我覺得似汪明荃,你知道她嗎?」他發現先天或後天失明者對事物長相認知有別,認為先行了解更好,假若從沒看過,可以五官具體描述取替,顏色或可藉他們日常接觸過的事物鼓勵聯想:「例如同巴士一樣色」。德能也有相似經驗,他曾懷疑描述球員高度的意義,「他們知不知道一米八四跟一米九四有什麼分別?」便試試問:「呢個高佬一米八四,大家有無邊個高過一米八四?」邀請現場的視障朋友舉手,除令他們更投入,也可知道他們對高度的概念。因此,他亦傾向揀選失明者都能掌握的概念,「例如光頭,摸下自己就知道有無頭髮。那天講過最深刻的是最大嚿那個大隻佬」。

5.描述環境座向

往常開場前主持都會交代如聯賽榜、往績等資訊,Keyman和德能周日口述球賽時則落力描述彼此身處的環境,例如「『喂,青衣運動場都幾過癮,左邊就是青衣城』、『好好風,後面就是海』,看不見都感受到海風,想像到個畫面」。德能則重視讓視障球迷掌握身處在球場的哪一點,「『嗱,你現在就坐在哪一段,距離球場大概有30米,好鬼遠,所以呢個球場睇波都唔係好好。』、『你後面有幾多行,如果你鬧流浪,唔好咁大聲呀!流浪班主係你後面六行咋!』,話就話像在傾偈,實際上在交代dimension」。

6.選擇座位

座位選擇上也要花心思。德能考慮的是坐哪裏聽到的聲音元素最多,「例如兩隊擁躉旗鼓相當,就坐中間,左耳聽A隊,右耳就聽B隊。但如果一邊好強,就靠近他們多點。如果現場只有他們打氣,離他們很遠,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7.整體經驗

德能謙稱當天視障球迷離場時的快樂未必是自己的功勞,更可能是到現場睇場波對他們而言是美好的經驗。不止是球賽過程使經驗圓滿,他期望將來建立更多參與的空間,例如邀請觀眾席上的球隊班主過來跟支持者握握手,甚至安排他們參觀更衣室,「就算不能進內,行吓個通道,『嗱,呢度有兩個更衣室,一左一右的。』不介意開放的話,『嗱,我們趁他們未講戰術之前,去感受吓!更衣室就是咁嘅味!』」。他深信人人應有平等權利,提起失明人協進會將舉辦評述員培訓,認為只要花少少努力就能令別人在生活中有值得期盼的事,意義非凡。

試講3分鐘

(東方龍獅對天水圍飛馬)

德能:好喇,𠵱家就是上半場嘅27分半鐘,紀錄仲係零比零喎。個波𠵱家就喺界外,見到著住黃色衫嘅天水圍飛馬準備去扔喇。喺佢哋進攻路線嘅左邊,一扔過嚟就見到成堆人,有3件藍衫、2件黃衫喺度!最後呢個波呢,東方龍獅個後衛埋嚟食咗位搶咗波。咁孫銘謙呢,就無辦法喇,唯有慢慢dum番後啦!孫銘謙呢個左腳仔喺左邊呢,今日好活躍㗎,係天水圍飛馬進攻嘅陣式度好重要㗎!

Keyman:喂德能啊,好得意喎,有時我發現呢有啲人睇波呢,佢會見到有啲動作我們以為好正常,佢覺得好唔正常。例如頭先阿孫銘謙呢,佢係倒後行嘅。倒後行其實呢個動作呢唔係好多時會見得到,係啲婆婆嬸嬸先喺運動場咁做。咁但係,因為踢波要望住個波嘛,所以佢咪望住個波,tun後向番自己個防守。真係!因為呢個係我老婆問我,做咩倒後行。

德能:擰咗轉面就睇唔到啦!

Keyman:咁啊呢場波打咗咁耐,唔知點解啊係咪阿德能入場多,你近排黑腳,一路都無波入㗎。我見到啲球迷趁住呢20零分鐘無嘢做就走去買汽水啊。係咪唔買得汽水?

德能:買得買得,有汽水賣嘅,係無嘢食!

Keyman:因為半場買嘅時候,排死你啊!排得嚟都開波啊。所以𠵱家呢啲時候買呢,都着數㗎。

口述本地球賽 發揮更多更貼地

德能與Keyman一致認為口述本地波的空間比外國波大,首先熟悉程度佔優。Keyman笑說:「外國波你講乜鬼小食亭?但出面花墟啲花平啊,個球員的打法,都掌握得多好多,發揮起來,本地波更好。」德能認同評述可以更貼身和豐富,「比如孫銘謙,呢條𡃁仔11歲我就睇佢踢波,他的動作和進步我都好容易套進去。如果是外國球星,成晒名你才認識的,最多在他出道時見佢,但他11歲時你幾何有得見?」他自認心的歸向始終都是「屋企波」,而且評述對本地球圈才有機會發揮影響,「最高姿態的英超,我們只是云云百幾個國家播英超的其中一個小城市。講到幾熟都好,我是在提供服務,幫廣東話的觀眾去睇那場波」。他指評述員對當地的球圈卻有一定影響力,巴西曾有評述員獲球會聘請為教練,「講本地波,我們的睇法、評論,可能有機會影響到本地的球圈」。

文˙ 潘曉彤

{ 圖 } 香港失明人協進會提供、明報記者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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