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約1年前,Lorraine(李朗欣)作出一個她形容為「瘋癲得來又切合現實」的決定,為轉換人生跑道的新工作隻身搬入大澳。她一天的生活圈可以拉得很遠,因為太想念鬧市的氣味聲音,下班會從大澳出北角為聽叮叮聲;也可以為安撫心情,在小島上把20分鐘路程化作散步1小時的旅程。
【一小時我去到……】
Lorraine平日從家中出發,不到5分鐘就能到社區組織上班,十分喜愛散步的她,在大澳也有一條夜裏幾乎由她獨享的路線,從近巴士站的永安街過大涌橋到另一邊的街市街,往電視劇《940920》女主角所住的石仔埗去,途經「貓之勝地」郵局撫慰一下疲弱心靈,有時會衝上虎山看日落,這趟旅程以碼頭為終點。試過好幾次,她很渴望「聞聞城市陣除」,坐近1小時的11號巴士出東涌,往葵涌廣場再折返大澳,或到北角去,趁翌日是假期就回馬鞍山的家。
導賞員:Lorraine
大澳的日與夜是兩個模樣,我覺得這裏日間像個嗓門很大的好客大媽,對光臨的遊客很好,一到夜晚卻是個內斂阿叔,老人家都回棚屋、村屋食飯看電視,街上空無一人。這次帶大家看大澳的夜,這一面應該很多人沒見過吧!
【我的生活圈】
自製1小時散步圈 夜貓伴遊勁幸福
晚上8時在巴士站落車,我們沒有循遊客路線入永安街,而是先往一般遊人不會去的另一頭——龍田邨,走進去遇到「街坊」,一群淡定吃草或躺平的牛,黑夜中龐大身軀像大型雕塑。Lorraine的家就在附近村屋二樓,她以往與家人住在馬鞍山,說那裏是只滿足居住功能的空間,沒感受過像大澳那樣的社區,「他們很多是你又娶我個女,我又嫁你個仔,在棚屋也很易聽到別人說話。大澳那麼小的地方,與鄰居很易撞到,所以這裏不會有秘密」。
住大嶼的便利與不便
走入永安街,竟還有一間小食店亮着燈,霞姐滿臉笑容問她要不要吃茶果(圖a),給20元卻送上一堆。剛搬來時,Lorraine住進一個百多二百呎的地下單位,當時沒半點人脈,只見唯一一個招租告示,就忙租下來了,誰知這令她展開獨居生活添加很大的難度,「後來認識到街坊,他們跟我說,吓,你住那邊會有水浸和好多曱甴。」她用搞笑語氣回憶:「我間屋廁所洗手盆上方有通風口,刷牙都會對住,有一日發現那邊有一隻曱甴吊着,後來還有兩隻、三隻、四隻,是一個家族,有一次刷牙感覺到有些東西跌在頭上,原來是曱甴BB。」還笑說學着小王子精神,「你跟其他狐狸不一樣,因為你是我的狐狸,那我就想,牠們跟其他曱甴不一樣,因為牠是我的曱甴」。現在說得輕鬆,當時她可是每次回家都致電男友哭訴不想回去。
曾任空姐的Lorraine坐慣長途車上班,不過在大澳工作亦漸理解每早從馬鞍山出發,實在不可行。從大澳回家,要坐約1小時的11號巴士,再轉一程巴士到車公廟站轉馬鐵,得花上兩個半小時。於是她會趁假期回馬鞍山住兩三天,回大澳時,東涌商場東薈城是物資補給站,也是她一旦錯過11號班次,消磨40分鐘的遊蕩處。
「住在這裏久了,我發現自己原來很喜歡城市。最癲試過6點放工,坐11號出去,去了葵涌廣場再即日回大澳。」朋友約她放假不如去郊區玩,「我話唔好啦,你畀我望吓個海景,我想去尖沙嘴看維港兩旁的高樓大廈,好似要吸一吸城市靈氣,才有力回大澳過3天生活」。她笑這大概是與在城市生活的人嚮往放假去草地相似,不過倒過來她也感受到住在大嶼有另一種便利,「試過有朋友入來露營叫我加入,我放工就坐11號,20分鐘去到他們露營的地方,營火晚會結束後就回大澳睡。別人落屋企樓下是食糖水,我就是看星、露營,感覺好得意」。
失落時散步 專登去找貓
情緒低落時,散步是她的正經事,她亦在大澳自創「一小時生活圈」。從永安街過橋到街市街,背對假日逼滿人流的吉慶前街,沿石仔埗街往碼頭方向走,「途中有個郵局,我通常會停留好一會」。走到該處,抬頭見孤高的貓佇立鐵皮屋頂,如俯瞰眼下幾個愚蠢人類,可是當攝影師一走近,牠卻低擰着頭與鏡頭親暱地摩擦。「我很不開心時會專登來找貓,日間是很多遊客對一隻貓,夜晚卻是很多貓對我一個人,就覺得夜晚勁幸福。」保安也踱步來順手摸摸蹲在郵箱上的貓,當夜更的他,每天也從永安街那頭踩單車來開工。
這裏的人 令她漸漸愛上
走在大澳的夜,從Lorraine的獨特目光會看出超現實場景,她指指棚屋延伸到路邊的鐵皮廚房,加一兩支伸出的煙囪,那東拼西湊的樣子像移動城堡;轉角位一戶人家門外空地放着植物與椅子,留一盞燈照射下來,如即將有演員出場的舞台;就連被風吹動的密密麻麻樹影,踏步其中的視覺效果,都似博物館吸引人流的互動裝置。
後來,她試過在家門外的窄巷因滿地曱甴不敢走過,得路過大叔「英勇」解圍;後來一天在外頭悶坐,見婆婆在搬椅子,她幫個小忙,閒聊間婆婆提及家人正出租房子,在個多月後她終於搬家脫離困况。後來,她回大澳,有了回家的感覺。「這個地方的人接納了我,這裏有我鍾意的人,也有鍾意我的人,這些鄰居令我覺得,我都開始鍾意大澳這個地方。」她說很多人對「社區」有浪漫想像,其實鄰里關係緊密,也代表八卦滿天飛,她當初也不是貪戀「漁村風情」而搬來,「所以我入來大澳經歷了這些,不會說好鍾意大澳,一定要奉獻一生,不是這樣的,而是因為經歷的一切才喜歡上它」。有血有肉,有痛苦與感動,一個人與一個地方也有屬於他們之間萌生感情的經過。她說未來也許搬回城市,到時或會想念島上的氣味聲音?
在碼頭坐下,她介紹「這是大澳盡頭」,天色清朗時可遙望澳門,「而向後望呢,會見到大澳。當我見到她,又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規劃這個圈!】
「明日大嶼」1小時生活圈 非個個街坊想要
Lorraine初時沒為意大澳的店過了黃昏都會關門,一晚放工後無法買到食物,只能用手頭上僅餘餅乾充飢,之後學精,「下午就買定餸,哈哈」。她也想着如果島上有24小時便利店會更方便,不過居民都不想連鎖店進駐威脅當地小店生存。
居民是否一致反對開連鎖店?守護大嶼聯盟成員、住大澳10多年的街坊謝世傑(Eddie)說:「反對又未必,因為晚上7、8時後就差不多沒東西可吃,有街坊也會在周五、六、日開小麵檔到12點,都好受歡迎。但如果有間24(小時便利店),也養唔到佢。」大澳人口約2000,同為大澳居民的「大嶼街坊關注組」成員小燕和三秒說,近年曾有大型速遞公司在大澳開站,不過後來都做不住。
相比長洲、梅窩等離島,大澳與都市化的距離更遠,但是否毫無發展?Lorraine就提到「雙橋計劃」及號稱15分鐘可出東涌的沿海公路。
「雙橋計劃」已包括在政府去年9月刊憲建議進行的「大澳改善工程」中,Eddie說「一條是在寶珠潭,楊侯古廟那邊駁過去新基,行山人士從東涌行入來會經過那位置,現在問題是那邊完全沒有洗手間,那邊街坊也說不如起條橋啦,唔使大家兜個圈」,「普遍大澳人,以我理解,對起橋都不是很強烈反對,問題是否有必要,那條橋可能有實質作用,而另一條橋是從新基,駁過去太平街那邊的泵房(即接駁龍盛街,可通往近巴士站的龍田邨),行前少少卻已有條『橫坑橋』」。政府曾回覆傳媒查問稱兩條橋造價「低於5億」,採可前後伸縮及橫向開合的設計,在端午時讓龍舟通過,Eddie質疑:「可想像左右兩邊佔更多空間,但問題是一年只有一次端午節,這個設計佔地多了,成本又多了。」
「漁村是旅遊包裝」 如何扶持當地文化?
至於沿海公路,三秒說:「實際上未有定案,吹(討論)了很久。」Eddie說:「有地區人士不停說大澳發展必須有條路,理由是當原本的路有山泥傾瀉,或交通意外、颱風,就會截斷大澳對外交通,起條路就多條生路。」但守護大嶼聯盟卻反對,「這個道路發展如落實,那一帶的面貌會都市化、豪宅化,這條公路所引發對大嶼南的發展壓力是想像不到」。2014至2021年擔任大嶼山發展諮詢委員會成員、2020年申報職業為恒基兆業地產社區關係總經理的余漢坤,就曾在2019年去信委員會,表態支持「明日大嶼」及促請政府起路。
Eddie、小燕和三秒都說政府對大澳的發展方向多年來均着重旅遊,但忽視居民基本需要,小燕提及龍田邨的老人院因「政府計算成本效益摺(關閉)了」,診所遠在碼頭那邊,要送院的話需先入診所再出巴士站,並不合理;三秒則說對年輕人而言欠缺康體設施;Eddie就建議廢棄建築所佔的商業用地應收回,改作康樂用途,不論居民做運動、聽大戲都有個場地。當政府一直以「漁村」為大澳作為旅遊勝地的標籤,他們都認為何不尊重地方本來擁有的生命力?三秒說多年變遷及污染之下,「大澳還有多少漁船?這只是一個旅遊包裝」。而Eddie亦指出現時「很多大澳人回流,造就很多創作及文化商店」,與其把錢花在橋的開合設計,不如想想怎樣扶持當地文化發展。
小燕認為車路不足可改善渡輪服務,解決遊客如廁問題也可起個廁所,並非必然灑錢大興土木。她問,你有留意「明日大嶼」也提倡一小時生活圈嗎?「它說的1小時是珠海-東涌-大澳-香港島這樣駁過去,快速的消費、旅遊,但對島上生活的人是否好事?我們為何要住入島?就是正正唔想咁快。大澳是很隔涉,不過也因此我們有了生活不同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