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今期主角是唐浩然(Jacky)。讀者可能看過他有份參演的劇集(例如《教束》)、MV,或近來他在網絡頻道「試當真」的演出,但其實他是讀導演、編劇班出身的。
這個專題「三十而立」,會請受訪者揀選有意義或印象深刻的地方受訪。但我們約Jacky時,出現了一個小難題,就是他一直想不到可以去何處。本來打算到拍攝《教束》的學校,後來又提議不如找一間戲院。
最後選定了演藝學院(APA),即他讀書的地方。不過在訪談中,Jacky說其實APA對他而言印象也不是很深刻。這種遲疑,正好反映了他現在的處境。
與Jacky見面前,一直想像他是個陽光開朗的人,畢竟他在2019年演出劇集《教束》裏學生會會長的角色,頗深入民心。傳媒一直用「高顏值」、「靚仔」、「搶鏡」來形容這名新演員。近期在「試當真」演出,都不乏飾演靚仔情人(例如《沒有秋天的童話》裏的Vincent)。然而坐下和他談一下人生經歷,卻發現他頗沉鬱,甚至有點缺乏自信,對自己好多質疑。
Jacky在馬來西亞出生,大概3歲跟家人到香港。他記得細個有次被問到志願是什麼,那時剛好讀到關於愛迪生,便口快快說想當發明家。「可能覺得發明吓嘢幾有型,所以就想做發明家。但再大一點,其實好快就知道這志願不切實際。首先發明家要有好高智慧,或者要識好多嘢。」上到小學和中學,他開始有各種興趣,例如drama、夾band、打波。憶起小學時代,他覺得那時的表演慾最強,甚至比現在還要強。「真的不怕醜,好鍾意表演呀!」
Jacky覺得最快樂、最難忘的時光,是中學時代。那時認識了現在依然熟絡的朋友,亦開始接觸新事物。「好多第一次接觸或者第一次認識的事情,都在中學時見到。我第一次學結他,或者第一次玩社際活動、玩音樂比賽,這些好多都在那裏發生。」而且不止是接觸,更是全情投入。「我們好認真去玩,認真過讀書。因為每次比賽,我們會凌晨5點約好成班出來。例如那一日的比賽是drama或者music,就會5點約晒出來在某地方練習,或者做熱身。」這段多姿多采的青葱歲月,到公開試就結束了。
白紙一張讀電影電視
大學選科,Jacky不太清楚自己想讀什麼。由於學校較傳統,一直灌輸的概念就是要考傳統大學,傳統地讀某些科。而他記得首先選了酒店管理。有次和喜歡藝術的好友傾談,朋友說打算到外國讀書或報讀APA。Jacky那時才知道有APA這個選擇,至於讀APA哪一科,則毫無頭緒。他有演出舞台劇的經驗,例如校際比賽,但覺得冇讀過相關課程,機會較渺茫。至於讀音樂,他說從未想過,一來覺得天分和樂理根底不夠;二來覺得玩band要型一點。「我覺得玩band呢一樣嘢,要有style啲㗎嘛,要型格一啲去做,要不理其他人自己玩,唔使讀嘅。」最後他選擇了讀電影電視。當時他拍過唯一一段片,就是班的畢業farewell短片。「我是班會主席,就要做嘢吖嘛。大家都溫書,唯獨是我一定要負責這條片,就自己拍咗,成為我第一個自編自導自演的作品。」
對於什麼是電影電視,Jacky那時以為和drama差不多,都是performance和演戲。「我入來(APA)的時候,其實是一張白紙,真的是一張白紙,完全不認識電影,或者什麼是電影語言、有什麼導演,我係唔識,真係唔識囉。我記得我有印象第一套看的電影,是《史力加》(笑)。」在APA幾年裏,Jacky覺得自己的性格有頗大轉變。以前在中學,比較開朗健談,也會主動認識朋友。然而在APA,卻變得比較內斂和含蓄。少了投入,但同時多了觀察,而這是他讀導演編劇班所需要的。「多了觀察或者去留意身邊的事,沒有以前那一種橫衝直撞去玩的心態。我自己覺得是這樣。所以你話我讀書時期難忘的回憶,其實是中學多一點。但對於學識如何去理解一個人,不是說如何做人那麼宏大,而是如何為角色去思考,這件事,在APA時的編劇老師和導演老師都有同我們講。」Jacky說自己會留意街上的人,思考他們為何會有某一些行為,又會想像他們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或背後有何遭遇之類。
似乎在APA,Jacky開始多了自我質疑。「那時我就發覺,為何自己成日度橋都想不到呢?或者明明我覺得這一條橋好正㗎喎,為何老師又會覺得……老師成日講的問題就是:你想講咩?呢個劇本你想講乜嘢?或者你想觀眾睇到啲乜嘢?又或者你覺得好笑,但觀眾未必覺得好笑。」他的畢業作品是關於家庭的。故事講述顧定軒飾演的中學男生,為了幫助一個被欺凌的女同學,而錯手殺死欺凌者。這個男生之所以有如此行為,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令母親自殺,充滿悔恨。Jacky笑言本來的構思是關於殺手,因為想有槍戰或動作場口,但老師覺得劇本不行,一改再改,最後成為一個關於家庭與贖罪的故事,但他不太滿意效果。「其實好想表達到家庭那回事,而用中學生的一段故仔去講。但這一方面不清晰,點到即止就完了。」
「不知鍾意什麼,但試完會知不鍾意什麼」
畢業後,Jacky入了一間電影公司做導演助理。他參與了一套電影的製作,在拍攝現場幫助副導演。過了兩年,他離職去做一些兼職和freelance。那時朝九晚五,他發現在那個工作環境中,自己和同事都似乎不知道在做什麼,好像好機械。他實在不喜歡這種生活方式。「可能我未必知道自己鍾意什麼,但我試完之後會知道自己不鍾意什麼,即是用刪除法。」過了不久,偶然出現了一個演出機會,就是《教束》。
Jacky在學時認識的浸大朋友,說《教束》即將開拍,問他有無興趣參與。他回覆說自己剛剛離開公司,可以幫忙做副導演,但後來無回音。過了幾個月,突然那位朋友再聯絡,說想找他去casting。就這樣,Jacky誤打誤撞地做了演員,演出會長一角。他回憶拍攝那段時間,場景就在一間學校,一班年輕演員每天晨早七點就要到校。自己參與的場口基本上都在班房拍攝,而且休息時大家就在班房唱歌、傾偈,就像返學一樣。拍攝結束後,劇組甚至一齊去台灣。「我認識的一班演員朋友或者製作團隊,熟絡一點的,他們是第一班。所以對於我而言,意義幾深刻。我覺得這個回憶是不會取替到。」
《教束》成名不多談 「狂loop無進步」
《教束》令不少觀眾第一次認識這位演員,但Jacky說他現在不會主動再提。「當然有人因為這個角色而認識我,我是開心的。但我覺得自己想再去……即是向前看多一點,拍多一些不同的作品,讓人認識多一點我的不同面向,或者透過不同的角色認識自己。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比較少提《教束》或會長這一個角色,因為我覺得都過了一段時間啦,如果還再瘋狂提及去loop的話,即是個人無什麼進步,好似還在原地踏步咁樣。」
《教束》之後,Jacky繼續有接工作,拍單元劇、MV,和廣告,也和麗英玩了幾首歌。但他承認那段時間沉了下來,工作也相對少了,他覺得最大問題在於自己的不足。「因為我那時覺得自己不夠……不夠好呀,能力不足……主要是能力不足的原因。因為我要做演員嘛,但我又無讀過演戲,所以好多時我覺得演出不好,或者一些演出方式,未能令人有一個深刻的印象。」那段日子他浮浮沉沉,不斷反思自己有什麼做得不夠好,為何好似試鏡都不太成功。「有一段時間就成日都打機囉,打到有一刻就覺得:唉,日日都咁打,但係好似冇咩嘢做。我那時在考慮是否要去上戲劇班,後尾就決定了要去上。」
導演?編劇?演員? 最想拍自己作品
在戲劇班上,導師教他分析劇本時,除了要宏觀地閱讀,也要從每個角色去思考。他也學習更深入地去觀察人,例如從看人的走路姿勢去分析性格,在片場中也會留意工作人員的行為。以前覺得劇本最重要是有好的橋,現在開始明白當日編劇老師所講要有共鳴。「要觸動到人,是要有共鳴的。共鳴可能來自那個人自身的經歷,或者生活的一些事,所以先會觸動到。我好認同,所以現在無論自己寫劇本或者做演員,我好多時會想起認識的人,或者見過的人,去做自己的素材。」讀到這裏,大家可能會疑惑:究竟Jacky是想做演員,還是想做導演或編劇?這個疑惑,其實也是他的疑惑。「我成日思考這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成日被人問。我發覺好似每次答人的時候,個答案都不同。但我現在是這樣想的。一場戲裏面,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目的,或者成個劇本有最終目的。我會這樣想:自己最終目的,是可以拍到自己的作品,做到一個導演或者編劇。我覺得是這樣。我現在都享受做演員,因為我覺得做演員的過程之中,或者做演員面對、學到的事,好貼身可以應用在做導演或者寫劇本方面。」
在訪談中,Jacky經常說「我自己係咁諗」、「我覺得係咁樣」,好像總是不太確定。他承認經常自我懷疑,甚至不時思考是否繼續做落去。「我有一段時期好懷疑自己……但其實我每日都懷疑自己。我每日都有一段時間是在懷疑自己,懷疑緊自己正在做什麼。因為我是成日都好judge自己的人,或者比較上對自己作品無什麼自信的人。所以我成日都在想,我是否應該做這件事呢?或者我做呢一樣嘢為乜?我記得我有一段時間,係好灰嘅,無論cast廣告或者cast戲都唔中。」有時甚至完全不理解自己在做什麼,連朋友都感受到他的「負」。由於對自己太多判斷與質疑,以至經常憂慮作品的成果,性格變得「收收埋埋」,難以沉醉在創作中。
自我懷疑源於「想做好」
然而即使在不斷懷疑中,Jacky並無放棄。「某程度上係有少少不忿氣,或者我覺得是自己一個信念。我覺得只要相信自己做到,就做到囉。我以前成日都自我懷疑,但我覺得某程度上是因為想做好那一件事,不想半途而廢。我覺得對於自己,最重要是keep住繼續做的心態,我不想將來後悔。」他說前輩教落,做演員就是要等待:等機會、等劇本、等埋位。最緊要是在等的過程中努力學習,令自己有更多把刀。「不是只得我一個suffer這個問題,但大家都繼續面對。當然有一段時間可能會好消沉啦,但我覺得無所謂。你唔開心咪嗰段時間唔開心囉,你唔會成世都係咁㗎嘛。」他看到比自己更努力的人都未必得到機會,卻仍然堅持,就更覺得不能被打沉。
勇敢嘗試 「唔出手一定冇波入」
Jacky今年二十八歲,朝着「拍到自己作品」這個目標,他繼續努力嘗試。為了找到更多機會建立portfolio,他自告奮勇參加「試當真」的製作。除了做幕前演員外,也做幕後做副導演,希望從中學習。他現在也有以演員身分拍戲和劇,希望新戲的角色讓人看到不同的自己。近來他看了Anthony Hopkins主演的電影The Father,備受衝擊。他說情節和拍攝手法令人意想不到,非常喜歡。這套戲會否激發Jacky寫出新劇本?或許他也不知道,不過正如他所講:「就好似打籃球咁,你唔出手嘅話你一定冇波入㗎。你一定要起手,你先有波入㗎嘛,係咁樣樣囉。所以我覺得嘗試都幾緊要,同埋要勇敢踏出嗰一步。」
後記
訪問結束後,我們再談了一會。Jacky說近來在思考一個問題:「究竟自己鍾唔鍾意自己?」我一下子想不到答案。他發現其實自己唔鍾意自己,但演員suppose要有點「自戀」。他又想到,其實我們的出生都無經過選擇,都是被迫生在世上。我說:「這是一個好哲學的問題。」Jacky:「要問下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