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旅行達人}李文雋 美斯狂迷 走訪拉美出書 世盃開波 睇埋背後血淚史

文章日期:2022年11月20日

【明報專訊】今屆世界盃,你撐邊隊?或如資深球迷馬嶽教授那樣,未開波已覺心很累?問問1998年開始看世界盃的足球旅行作者阿大(李文雋),他對賽事背後的黑暗操作痛罵一番後,仍說今屆會支持愛隊阿根廷。他在拉丁美洲展開長達1年的旅程,既到訪球會也融入當地人家中,聆聽巴西人對成為主辦國的既愛且恨、阿根廷朋友為球會奉獻而不仇視宿敵、智利有個巴勒斯坦球會遙距撐同鄉,親眼看足球與當地歷史文化、平民生活、身分認同交織的複雜,「足球與社會的聯繫是大過一種運動、大過90分鐘裏誰贏誰輸」。

忠粉全屋無紅色

周二阿根廷對戰沙特阿拉伯,問阿大是否已安排好日程,他說「梗係啦!」笑笑補充,「咁我都係電視機前面睇啫,都唔難安排嘅」。他撐美斯,「因為是美斯最後一屆,我好想佢攞到」。攞唔到會很失落嗎?「你知唔知上年美斯終於幫阿根廷在美洲國家盃拿到冠軍,我跟女友一起看電視,睇到吹完場雞,真的贏了時,我喊!唔係垂淚,係嗚嗚嗚地喊,因為我很為他高興啊。女友還安慰我,她應該都有點震驚。」想起來我的問題「感動位係咩?」有點過於冷淡,幸好他沒介意:「因為他之前3屆大賽決賽都輸,那樣一個天才努力多年,一路都(與冠軍)失諸交臂,你一路支持他,好想他可以得到。」

馬勒當拿名言「球不沾污」

踏上美斯的成長地羅沙尼奧(Rosario)時,他當然興奮,在比爾沙球場(Estadio Marcelo A. Bielsa)摸着草地,想像這是小美斯闖蕩江湖的起點;在球會建築長廊經過獎盃櫃與簽名球衣,又幻想那長桌與椅子也許是小球員專心聽取戰術的地方。但他的旅程遠不止朝聖,與很多香港人一樣,他本來對拉丁美洲國家的一切都很陌生,然後他帶着許多問題,親身到當地找答案,其中一個問題是,為何馬勒當拿是神,而美斯不是?他到訪保加區,走出充滿文青氣息的大街,跟從在拉美旅行的原則,由當地友人帶路分辨安全與危險的街區,去看遊客區外的酸臭與擠迫,理解馬勒當拿曾效力的小保加球會背後代表的低下階層生活環境。他描繪一幅又一幅呈現當地氣息的風情畫,又寫到阿根廷的歷史與足球的關係、馬勒當拿如何在軍政府鼓吹的民族主義下造神,其崛起又如何與該國文化中崇尚如小飛俠那樣的「Pibe」,一個長不大的叛逆盤球者完美結合。

他感受到阿根廷人對足球的瘋狂,一場他撲不到門票的「阿根廷打吡」小保加對河床賽事,與當地人在家中觀看,突然比賽中止,竟是狂熱球迷在充氣通道用胡椒水向河床球員施襲。但塞翁失馬,他卻再次由朋友帶路去看另一場波,競賽會大戰獨立隊,見識到球迷的另一種愛。「這個朋友是由香港人介紹的,他喜歡競賽會,說很感恩他的人生是競賽會給他的,老婆也是球迷,身邊所有朋友都是。」甚至開電腦程式公司,也是為義助1999年宣布破產的球會寫網頁,後來已壯大為有百名員工的公司。「他們面試員工第一句就問人是什麼球迷。最正是他的家,全是競賽會的代表色藍色和白色,除了垃圾桶是獨立隊的紅色。他是幾好的榜樣,全情投入又不傷害他人。」

阿大把這些故事寫進新書腳下魔法系列《叛逆拉美》與《覺醒南美》兩本書中,他的腳步遍及巴西、烏拉圭、哥倫比亞、哥斯達黎加、巴拿馬、秘魯、玻利維亞、阿根廷、智利,而他亦曾著《足球旅行歐洲地圖》,到過逾60個國家旅行。讀着新書,有時會感到他書寫的其實是各種關於國家、身分、人性的命題,只是名字叫足球,還是撰序文的馬嶽形容得貼切:「我看到本書每一處都是足球,又每一處都超越足球。」

巴西人睇波又愛又恨

翻到巴西一章,阿大說很適合與今屆世界盃對照着看。巴西2014年主辦世界盃,就是他成行的一年。「大家都覺得巴西個個都踢波,但一個社會無可能個個都鍾意足球,我跟兩個當地醫生朋友聊天的時候,他們對於足球是又愛又恨,一方面覺得它是代表自己國家一個很好的象徵,都想自己國家可以威威,但對於國家點為之好,是有很多反思在其中。」原本只認識首都巴西利亞、聖保羅、里約熱內盧的他,選擇去到亞馬遜森林中央的城市瑪瑙斯(Manaus),開始思考巴西的歷史,如何在擺脫淪為殖民地的過去後,透過足球建立巴西人的身分,但足壇在近代深陷貪腐泥沼,贏得主辦國後大興土木,漠視民生,觸發萬人示威,在瑪瑙斯亦有興建只舉辦4場賽事的「大白象」球場。「但在不公義的事情中,他們又不能夠完全杯葛,睇波時都會很投入,這些矛盾是很真實的。不在睇波mode時,就會覺得其實唔贏都好吖,我問他(當地人)『你想唔想贏?』他說想巴西贏世界盃,不過是非主辦國的時候,不想令他們不認同的政策或政治人物得益。」

阿大提起馬勒當拿的名言「球不沾污」(la pelota no se mancha),「足球本身沒有善惡,不過它可以令人有很多情緒、可以聚眾,在世界不同地方就會有不同的人去享受或利用它」。「從巴西的故事就看到,搞世界盃不是所有人開心睇完便算,而是影響生活,過程中犧牲了誰、誰人又從中得益,今屆世界盃也可以有這些思考,這些事唔係足球,就係政治,就係國際關係,就係貪污。」

他近來才與朋友討論睇波心理,笑言「睇波如果唔take side唔開心㗎喎,欣賞角度呀?唔係嗰回事囉。我對朋友說football is about passion,他說不是,足球是看分析的,是很不同的取態,我就說如果唔係(關乎熱誠)點呀?『佢入咗波,幾好吖、幾靚吖』,邊好玩啫係咪?」不過巴西人就示範分得開對足球的愛,不等於對主辦方的愛。

對於國家隊的愛,阿大自言算不上專情:「初初睇世界盃,是我成長到某一個年紀見個個人都睇,覺得呢件事好勁,就一齊睇。」他亦喜歡過巴西,然而很短暫。「巴西對我來說好似太甜太膩,只可以說屬性合不來,可能我本身個人有些『憂鬱底』,你個人太sunshine,我覺得又唔係好夾。後來我是喜歡荷蘭的,那種全能足球、十上十落(戰術),理念上好正,我喜歡崇尚自由、在思想上有突破這些元素,再加上荷蘭始終奪不到世界盃,有少少悲情,我就鍾意呢啲。」至於為何喜歡他形容總有點孤芳自賞的阿根廷?他愈說愈投入:「我估都係因為美斯,他入不到球你會為他好焦急,或者贏了與他一起開心,你同佢開心過一次,然後就累積了一些感情,慢慢經歷過不同的人和事,就會知道能否擦出愛火……」他在視像通話中突然察覺說得太浪漫,笑道要開擴音,免得女友誤會。

做外展社工 見證生命故事

不是威水時才愛,就算不完美也愛。他難忘2011年歐洲旅行時啟發他在睇波以外深入了解更多。「有些是家庭傳承下來的,我會問當地人,究竟帶着什麼心態個個禮拜去支持一些好『雞』的球會?他們就說,只要佢贏一場,我都好開心,預佢輸啦,無所謂㗎,佢降班我又陪佢降班,升班又陪佢升班,這又是另一種趣味。」

他說自己的旅行方式,人人都可以做到;起行前蒐集當地資料,看看相關的足球歷史,發掘有趣之處,就到當地印證是否屬實。讀書時不難發現,阿大對用足球改善社區的計劃亦特別有興趣,這與他擔任社工超過10年的經驗有關。聽他說外展工作的動人之處,會明白更多他所喜歡的也許不只悲情。「我覺得有機會去聆聽別人的生命故事,是很幸運的事,可以學習到一些謙卑、對人有多些體諒,因為每人都有軟弱的時候,都有想做好但做不到的時候,這份工是與人同行,自己繼續去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我聽到年輕人面嗰浸係吸毒、黑社會、打交,但底嗰浸的孤獨,他們好難才可以說出來。有些人擁有我自己都很羨慕的特質,只是環境對他不利,如有人在髮型屋一路做,工時很長,很認真去看如何剪好一個頭,身邊的朋友繼續出來行,他卻堅持去找他的身分,後來也成為我的髮型師。也有索K索得好勁的年輕人好鍾意跑長跑,我好憎但陪他練,跟他一起跑10K的比賽,一齊衝過終點。」

但生命的路很長,他自身亦有陷入黑暗時。2014年的拉美之行原是寫作計劃一部分,但直至現在才成書,他說是喊住寫。「呢3年咁難捱,有很多社會的轉變令人好沮喪,唔會話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或念頭,就可以一直在不同階段奉行,尤其這3年無力感是前所未有的,是乜都唔想做、乜都覺得無意義的狀態。」

智利有個巴勒斯坦球會

他透過書寫重新發現旅行的意義。在智利,他拜訪一個很特別的球會。「當地有一些僑民的球會,我們會理所當然地想,拉丁美洲就是原住民、歐洲白人,沒多思考它的人口構成,但原來有隊球隊是巴勒斯坦人的球會,才知智利是在中東以外擁有許多的巴勒斯坦人口。」柏利斯天奴(Palestino)創立於1920年,他問智利人也對其不太熟悉,到訪有點簡陋的球會球場,播着中東音樂。他道明想邀請球會受訪的來意,得到職員應允可擇日再訪,了解到當初阿拉伯移民為改善族群形象建立球會,舉辦活動之餘亦創下亮麗成績,曾在聯賽奪冠。球會曾以巴勒斯坦地圖製作球衣、在加沙被襲時主場下半旗、球迷又曾在洲際賽事南美球會盃製作巨型巴勒斯坦國旗,在國際社會控訴不公義。「沒想過僑民組織不是在商業,而在牽動人心的運動上都可影響國際或本身的故鄉。」

而在旅行中看不見的風景,卻是他心中足球的典範。「有兩件事是我想尋找但找不到的,一個是『馬勒當拿教』,另一個是哥連泰斯民主(Democracia Corinthiana)的相關人事。」一代球星蘇古迪斯在1970年代末加盟球會哥連泰斯後,在軍政府的獨裁統治背景下,推動球會民主式管治,包括讓球員討論出賽陣容乃至膳食的權益,又成立讀書會。蘇古迪斯亦發表過演說支持修憲直選,可惜這個光輝時期已隨時間被抹去痕迹。

美洲國家各有各的路,他寫智利聖地牙哥3支勁旅各代表不同階層,突顯當地貧富懸殊的問題,而2019年因地鐵車票加價引發的大規模示威中,4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各穿上3隊及國家隊球衣即興合照,成為大和解的標誌畫面。抗議帶動的改變會是如何,仍待下半場見分曉。「這是我想在書中注入的小小想法,阿根廷捱得過、烏拉圭捱得過、巴西捱得過……過到唔一定即刻好,但是要守在最難的時刻,最重要是人們所相信的價值觀仍在,不要去質疑那價值觀,繼續在不同崗位做些事,而這些事可能不會直接撼動到什麼,但繼續讓信念被別人見到,才會慢慢出現轉變。」

巴西號球衣之謎

阿大說睇波充滿甜酸苦辣,「由一些很離身的社會事情,以至很個人的價值追尋,到簡單純粹的情感連繫都有」,保留一點浪漫悲情,但不盲目。有個小細節,觀眾看世界盃賽事時可以留意。他在巴西遇上其中一個友善的沙發主Luis是變裝皇后,帶他參與聖保羅LGBTQ大巡遊,不過Luis對足球一點興趣都沒有,巴西主流球壇亦充滿恐同氣氛,在當地動物遊戲中,24號代表的鹿被視為同性戀象徵,所以24號球衣是個禁忌,通常會編給幾乎不會上陣的三號門將。今屆巴西隊上陣時,不妨看看有沒有穿24號球衣的球員身影?

文˙ 曾曉玲

{ 圖 } 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朱建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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