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s of seeing:維修師傅過日辰魔法 廢棄「架生」拼湊趣怪創作

文章日期:2022年11月20日

【明報專訊】「過日辰」,通常是指空餘時間太多,找些事情消磨日子,梁錦華從事維修工作30多年,當兒子選擇走上做藝術的路,他也開始把廢棄「架生」左砌右砌,砌出一件件作品,擺成展覽,受訪說得最多,就是一個「玩」字。「我都覺得整出來開心,娛樂自己而已。別人看到,說一聲『咦好cute喎』,沒出聲的人都會笑一笑,我又賺咗。不然這些東西都往回收場去了。」但聽他仔細解說每個零件原先的用途,複雜非常,策展人劉彤茵(小東)說:「佢話就話過吓日辰啫,其實是在轉化日常工作的經驗,既熟悉他的工具,又超越了這些工具只能怎樣用的框架,時間在他身上顯得很有趣」。

受子影響開始創作

記者早就聽聞過梁先生這號人物,訪問時終於得見廬山真面目。兩年前,我們介紹過一位年輕藝術家梁洛熙(Giraffe)的個展,他當時用黃色膠帶在街頭貼出一個個框來突顯城市荒謬,命名為《粉飾太平》,呼應着那個民間創意大爆發的時刻,引發很多人的共鳴。訪問時他提及過父親也受自己影響做起手工,隨手就從電話找出製成品的照片,是把一般公園會見到的鐵椅噴油成黑白、裝上輪子,改裝成趣怪又生動的「乳牛」,在他言談間都能感受到爸爸另有一個獨特的神奇腦袋。

梁生見到記者打趣說:「問咩都得,但不要問我有幾多個女朋友,在兒子面前不好說。」這次展覽是Giraffe與藝術界朋友小東一次打麻將促成的,Giraffe又亮出爸爸近作,小東看後立即問問合舍負責人王天仁檔期,剛巧有段展覽時間,其時Giraffe一家人已訂好出遊日本的行程,他看着爸爸,「佢話乜都唔理,我淨係去旅行㗎啫」,結果兒子在酒店每天開着電腦籌備,問他每件作品的零件名稱,爸爸見他上心也高興,結果父子二人留下媽媽、姊姊在日本,先回港set場去了。

不是藝術家 「我想法現實些」

「我讀書不多,20歲左右就跟人入地盤工作,學師、維修,一做30幾年。」梁生維修不少地盤重型機件,「如挖泥機、壓路機、泥頭車,還有剷車、貓仔(搬土機)……」在粉嶺鶴藪流水響設貨倉存放零件工具,也是維修工場,「我們有時要出地盤工作,或機器壞了也會搬來貨倉,多年來積下的零件用不完,我又不想丟掉,見佢玩得咁開心,我又自己攞零件嚟玩吓」。當初兒子投身藝術行業,他說家裏不太贊成,他闢出貨櫃成為兒子的工作室,「我覺得佢做呢樣嘢好過唔做嘢,起碼專注去做一件事」,而如今,他伸手碰碰展場內「企鵝人」的「手仔」,是個裝上一個個小圈的浴簾掛件,「我老婆問我攞番嚟做乜,我話唔知㗎,拎番去公司冲涼囉」。她是否覺得兩仔爺一擔擔?「哈哈哈哈,佢𠵱家唔理我哋,話我哋已經中晒毒,一個係咁、兩個又係咁。」

展場上有他把雪種罐倒轉放,製成迷你兵團小兵樣子的垃圾桶,放在展覽為合舍募捐經費,讓這個場地可繼續支持其他創作者辦展覽,「好似我們這些老粗,可以做不同的東西,不一定是鐵,衫又好、皮又好」,他不自視為藝術家,「希望幫到下一個工藝人,唔好寫藝術家,我覺得藝術家好似抬高咗咁,藝術家的思維是讀得書多,他所想的是好個人的想法,不理別人覺得它抽象。但我的想法現實些,所製作的都是本身有的物事,我把它造出來。藝術是突然間埋頭苦幹一個月,我是很即興的,一件可能不到一星期就做出來了」。

年輕時無理想 今從創作找到快樂

談及兒子所做的,梁生說互為學習、影響。「初頭他說不喜歡做室內設計,想去創作,我成日都話,你唔好叫自己藝術家,你是一個創作人,我就叫工藝人。你創作很特別的東西,未必好多人欣賞,100個創作人也沒有1個成功,但他跟我說『我做得開心』,我話咁你咪繼續囉,路是你自己選擇的,就要想清楚將來怎樣做。他那時說給他3年限期,現在都4年了,還繼續咁開心,我都冇得反對啦,我又覺得我後生時沒有理想,只是工作,倒過來就快退休,做這件事又幾開心,有另一種樂趣,咪做囉。」他憶起在7層徙置大廈成長的時光,「洗衫板就是波子機,把它反轉嵌幾枚釘做障礙,加條彈弓彈出鐵珠,滴、滴、滴、滴這樣落去,我們細個就是弄這些來玩,或用三四個汽水罐穿起作機械人,不過人大了覺得洗衫板好簡單,可能之後整些更高級、難度更高的吧﹗」

日月星辰在頭頂循環千萬遍,玩樂之心不減,還得到鍛煉幾十年的工藝加持,這可不是簡單的過日辰,一粒螺絲帽落在他手中,既是結他手的雙手,又變成小販正在熱炒的栗子;地盤紮鐵的鋼筋,這邊是直升機的腳,那邊就變作低音大提琴手的手臂。他還細心逐一解釋,直升機上的零件「啤呤」,「有大有細,也叫軸承,車輪要轉就靠軸承去承托」;鼓手的鼓是油壓配件,「吊機不是有吊雞嗎?就要靠一個壓力去升起,入面的泵就有很多這些配件」;草蜢的翅是濾清器切開兩半,「就是不讓污糟嘢入車的零件」。

父子互jam 打破學院框框

Giraffe說初時爸爸還會傳他圖片問問創作過程中的意見,很快進化成收到的圖已見製成品。梁生笑言兒子常常只有兩字評語「幾好」、「幾靚」,不過也有切磋時,「我成日想問佢使唔使加顏色,他告訴我唔好髹啦,原汁原味,我又鍾意有些髹了才給他看,唔髹又好似有另一種味道,唔好話我跟他的,或他跟我的,大家都有意見,就看怎樣才好」。在佈展的過程中,梁生受Giraffe與小東啟發,發現作品不一定如工場擺在地上讓人欣賞;有時Giraffe也喜歡爸爸的神來之筆,「這個企鵝原本就這樣放着,他把多出來的層板放它後面,就如日本神像後面有道屏風,原先太artistic,現在有種神秘感」。

小東在這個三人互「jam」的過程中,亦有去想「什麼算是藝術」的問題,「我們會把展品擺得好工整、對稱,始終帶着學院及畫廊經驗的訓練,又想過要否用鐵絲網綑成一個裝置,Giraffe會覺得很作狀和不是由爸爸自發創作,每個人都會被自己擁有的知識框住,有趣的是這些框架可以鬆綁跟重疊。有些人會界定這些是社區藝術、業餘藝術家,但我覺得因為他很熟悉這些工具,才看到當中的可塑度,同時他又跟一般人有些不同,不會被工具的用途框住,既熟悉又超越,好神奇」。她認為這對不同經驗、背景的人都有啟發,「留意日常生活的可能,如你袋中的雜物會否有其他可能?」她也與Giraffe去想究竟什麼才算「靚」,Giraffe說:「如我爸這樣的人可能有很多,只是沒有機會被看見,但看見時,到底別人怎樣看待這些作品?還是今次好彩,他的作品符合一般藝術人所說的美,若不符合還是不是藝術?」

父子日常 以創作陪伴彼此

在決定展覽名為「過日辰」之前,Giraffe透露爸爸曾建議叫「兒濡目染」,笑道「打冷震,都有點感動」,他記得爸爸做過一隻長頸鹿,「我個人認為他做這些對我來說是一種支持,就好似多個伴一起做創作」,問問梁生,他亦說:「當係支持佢囉,我話你英文名咁得意,唔明㗎嘛,點解改個咁嘅英文名」,他以雙手塑造出的形狀作為與兒子對話的語言。父子二人不時回味幾年前Giraffe剛失去全職工作後,那次台灣環島單車遊,梁生說:「又拎住個袋,又揸住支水,他寫生,我就做書僮。」細問之下,Giraffe說這趟旅程是爸爸即興提議所以成行。觀眾若細心留意,展場最當眼處的機械蟻,身上寫了個日子,原來是兒子的生日,真冤氣。父:「剛巧那天他生日,我就WhatsApp他說送件生日禮物給你,寫埋日子有個紀念嘛。」子:「你有話畀我知咩?WhatsApp冇喎。」是不是你辜負阿爸心意啊?「我唔會辜負佢嘅,真係冇呀。」「我有send畀你呀。」過日辰,除了整吓呢樣、整吓嗰樣,其實也是你陪吓我、我陪吓你。

過日辰:梁錦華個人展

地點:九龍深水埗大南街186號地下合舍

日期:即日至11月28日(逢周二休息)

時間:中午12:00至下午7:00

文˙ 曾曉玲

{ 圖 } 朱安妮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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