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年前的2月24日,基輔響起陣陣轟炸聲,掀開俄國侵烏戰爭帷幕之際,香港自由身記者Kaoru Ng正在當地採訪,邊避難邊接受「星期日生活」記者訪問,想以香港人身分為國際社會作出貢獻。一年後的今天再度聯絡上他,得悉Kaoru平安,冇穿冇爛,仍為包括日本的媒體報道,即將動身往東部城市Kramatorsk前線,然而心態上已有改變,「你唔問我,我唔會意識自己係香港人」,有時他跟烏克蘭人一起,也慣了說「我們」,形容自己「只不過是盡量貼近烏克蘭人的視線,佢哋自己想講乜,我只係負責幫佢哋記錄番、講番出去」。
在基輔,每天大概聽到一次空襲警報,「一響,附近舖頭就會關門40分鐘,我都試過無啦啦在超市購物,也被趕到街上」,是要到防空洞嗎?「理論上建議是,但去到今時今日大家都慣咗,冇理由攞住個mouse做嘢就放低去防空洞。」人人如常生活,「咁啱得咁橋畀個導彈炸中,就好似撞車死咁嘅機會」。各種服務大致正常,是停了一些電車、偶爾停電行上21樓、沒中央暖氣要靠電力取暖,「呢啲濕碎嘢」。Kaoru說剛過去的情人節,烏克蘭人還會說笑:「當你找不到另外一半的時候,記得其實俄軍都好難找到他們的另外一半。」要走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留下來的人沒有投降的意思,起初開戰時人人買槍的混亂情况亦大為減少,「一係就放低把槍,返番去做自己嘢,好打得的人就加入了正規軍隊」。
生死
基輔不是最危險地區,他視為稍歇之地,在前線戰區則是一番完全從日常剝離的光景,「跟一個牧羊人傾兩句,他會帶我們看兒子的屍首,就因為兒子帶羊去散步,就沒再回來了,他尋找多時才知兒子已被俄軍所殺」,他又見過沒了半個頭的軍人,望着天花板,目光呆滯,父親每天帶着他喜歡的故事書在耳邊細讀。在南部城市Kherson,他遇過很好客的中年婦人,後來致電關心她的近况,原來其行動不便的丈夫在轟炸中失去雙眼,夫婦及兒子要撤離到其他城鎮,「但她說不會離開烏克蘭,就算盲咗隻眼都好想為呢個國家出番一分力, 英文比較好就為義工中心翻譯或籌款」,他聽過無數類似故事。
也是在Kherson的中央廣場,去年11月他曾拍攝總統澤連斯基到場向軍隊致意,俄軍自3月佔領該市,烏軍苦戰8個多月重奪失地。看見這名國際舞台上的焦點人物,Kaoru說與外間觀念「都有個溫度差」,「大家(當地人)都唔係好理總統,又唔係話唔鍾意總統,但總統只係總統,又唔係出去打仗,佢做緊佢份工,我咪做我份工,即係兄弟爬山」,他感受到並非如外界想像「有個大台」,「當然國內有反對他的聲音,或覺得有些政策做得不好,或政治入面也有黑暗,但很多人的共識是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但你話係咪總統鼓勵啲國民送死或留喺度,其實就唔係」。
國旗
在被炸成一片頹垣敗瓦的村莊,他看到同樣沒了眼睛的屍體,亦看到有老婆婆在掛起國旗。「我見到旗幟的藍色部分破破爛爛, 問她為何這樣,她說俄軍來到時,很多人把旗收在磚頭下或灶底,灶底有老鼠,所以咬爛了旗,我覺得那個畫面幾有意義,她從來沒忘記過自己係咩人。烏克蘭在蘇聯時期已受嚴重打壓,他們一路慢慢尋回自己的文化,包括今次戰爭, 好多人本身講開俄文,就算唔舒服都好,都逼自己講番烏克蘭文,原來當你沒忘記自己係咩人的時候,很多事情是reversible的。」
他曾與烏克蘭人一起圍爐談天,在戰爭裏體會民主,「有個朋友當時跟我一同採訪(東部城市)Kharkiv的北部,我們借了一個地牢的角落,晚上鋸炸到爛晒的木頭,生火取暖,那裏有很多老人家,有些人不太鍾意Maidan(2014年廣場革命),思想上較為反歐,我的記者朋友讀政治出身,對此有好大意見,然後他們就爭論得頗為熱烈,有些老一輩人覺得這場戰爭只是政治家的遊戲,俄羅斯人都唔想,但烏克蘭人主流意見就不太喜歡這種看法,因為殺人的軍隊並非普京本人」,激辯過後,還是互相擁抱收場,「最重要是大家覺得自己係烏克蘭人,這是不能越過的線」。
戰事一年,死傷與流離失所的人民無數,冒死頑抗,值得嗎?他說都有人問過,烏克蘭人投降,完咗場戰爭咪好囉,但Kaoru認為,「如果這是他們的選擇的話,我們作為旁觀者應該不得𪘲牙聳䚗,作為外國人只能夠理解與尊重他們的意志」。
聯合國上月就烏克蘭戰事踏入一周年發表簡報,自俄軍去年2月24日入侵,人權事務委員會確認的烏國平民死亡數字為6952、11,144人傷,「實際數字很有可能遠高於此」,歐洲收容近800萬難民,國內仍有近600萬人流離失所。呼籲繼續關注像是例行說話,但Kaoru仍是要說:「因為呢度一路都冇完過」,「除了表示與烏克蘭人團結一致之外,捐款好重要,當地好多食物都來自外國,包括土耳其,這陣子烏克蘭亦有派救援隊到土耳其救災」。
防彈衣
那麼他如何保自身安全?「冇喎,都係著番件防彈衣。」他說在基輔,「有些大電視台記者明明飲緊咖啡,一直播就即刻著番件防彈衣,做完live又除番件衫繼續飲咖啡」,補充也不要覺得新聞都造假,「如在東部戰線就真係要著嘅」,他建議我們留意新聞時,「唔好太理所當然,又唔好成日諗到啲人喊苦喊忽咁樣,這場戰爭是很立體的,不是只有單一畫面」。想起來,這一年他亦曾有過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刻,「都睇開咗嘅,香港好多人都很低沉,覺得𠵱家香港無喇,而我則意識到咩真係叫『無喇』」,留得條命在,還有許多殘酷要面對,也還有許多轉機在等待。